紫禁城里的洋大臣：天主之炮改变命运

4．为了天主的大炮

汤若望来到北京后，接触了许多士人、官员，除了传播基督教义之外，他以其广博的知识吸引着众人。其时，任翰林院检讨的方以智与之交往密切。方以智的爱好广泛，对天文、地理、文学、历书、医学、物理、音韵、宗教都有涉猎。因此对汤神父带来的西方知识殊感兴趣。他和汤神父探讨的问题涉及了医学、天文、人体解剖、脏腑经络等。汤若望对方以智的影响还波及了下一代，方以智的儿子方中通也到北京游学，师从汤若望及波兰籍神父穆尼阁（JeanNikolas Smogolenski，1611—1656）学习算学，后来在清廷的钦天监历局任职。方中通有诗《与西洋汤道末先生论历法》：

千年逢午会，百道尽文明。汉法推平子，唐僧重一行。有书何异域，好学总同情。因感先生意，中怀日夕倾。

汤若望对朋友一贯是真诚相待，颇有几分侠义心肠。崇祯四年（1631），孔有德携耿仲明、李九成叛明投清，并率兵攻打登州城。山东登莱巡抚孙元化急命手下参将张焘救援，因事属突发，措手不及，登州居然陷落。孙元化、张焘受牵连，被逮进京，都被判处死刑。孙元化（1581—1633），江苏嘉定人，师从徐光启，著有《几何体论》、《几何用法》等书，并善用火炮技术，因此被徐光启推荐为登莱巡抚。张焘则是李之藻的门人，在利玛窦手中受洗。徐光启、汤若望为挽救二人的性命多方奔走，不能奏效。在临刑前，汤神父为能给他们两人做临终祈祷，遂不顾个人安危，化装成“煤黑子”，潜入死牢。在牢中，汤神父陪伴二人一起诵读《圣经》中有关章节，使其在临刑前精神得到安抚。

汤若望的成就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崇祯皇帝在内忧外患之下，无暇顾及他的工作，也并没有重用他的意思。自崇祯皇帝即位以来，后金在关外的不断骚扰就已经使他头痛不已，后来又爆发了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起义，更使他寝食不安。崇祯十五年（1642），御史杨若槁鉴于战争需要，推荐汤若望制造火炮御敌。可是吏部侍郎刘宗周却不以为然：“唐宋时，也没听说使用大炮，再说汤若望一个西洋人懂得什么？他在历局编历即非春秋尊中国之意，还是令他回国去吧！”这刘宗周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林派忠臣，不但在魏忠贤时期和阉党作不懈的斗争，南明小朝廷时和马士英、阮大铖也是誓不两立，最后在清军占领中国大部领土的情况下，绝食而亡。可是，其思想的迂腐却也是惊人的。

其实，早在天启初年，徐光启鉴于边防需要，就曾上疏要求添置西洋大炮。熹宗皇帝就命葡萄牙神父陆若汉（Jean Rodriguez Tcuzzu，1561—1634）带领二十多洋人铸炮，并命名为“红夷大炮”。后来，朝廷又从澳门葡萄牙人手中进口了一批西洋火炮，却将之束于兵器库之高阁，从未派上用场。直至天启六年（1626）努尔哈赤率军进犯宁远城，辽东巡抚袁崇焕奏调红夷大炮，将其布置在宁远城的四面城墙之上。这红夷大炮火力极强，需在旁边掘一掩体，点火后立即翻入掩体，才可避免伤害。努尔哈赤凭借其兵力众多，向宁远发起轮番猛攻。袁崇焕命令手下唐通判亲自点火放炮，唐通判不知道红夷大炮的威力，竟被炮火震死。不过，炮火也将努尔哈赤击伤，不久亡于沈阳。这是明朝唯一一次以少胜多的大捷，那门大炮被封为“安边靖虏大镇国将军”。自此，始于万历四十四年的“教案”才暂告停止，洋人传教士的地位也随之改善许多。

再说，此时边疆一再告急，崇祯九年（1636），锦州失守，皇帝不顾众人反对，决定任用汤若望铸造火炮。但他并不知道汤若望到底有多大的本领，于是他派人事先察访一下。那人并没有亮出身份，只是谈到内外形势的紧迫，并假装好奇地问东问西。汤若望是个健谈的人，遂说出自己的看法，中间提到可以用火炮对付敌人的进攻；并述及铸炮的原理，所需的材料，具体的步骤等等。来人听罢，忽然出示了皇帝的圣旨，以无可商量的口吻令汤若望负责督造火炮。汤若望这时才发现堕入对方的圈套，只好告诉那人，他只是从书本上面了解一些基本知识，并无实际经验。来人不听他的解释，告诉他圣旨已下，是绝无回旋余地的。汤若望甚至还给皇上上疏一道，也没能挽回皇上的旨意，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可是，在腐败的明末政局下，要想干点儿事情谈何容易。内监、外官朋比为奸，请客、送礼时大把的银子毫不吝惜，真要做事时却拿不出钱来，汤若望气愤地说：“难道不用花钱，就靠法术，念个咒语，就可以把枪炮变出来吗？”几经周折，费尽口舌，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崇祯八年（1636），汤若望在紫禁城内开辟出一块空地作为实验场，三十多个太监成了他手下的学徒工。在铸炮过程中，崇祯帝在焦急等待的同时，时而也不断地询问火炮的大小、样式、射程等问题。汤若望为了使皇上对他所造火炮有一直观的了解，特意造了一个木制模型。模型的构造一如实物，有的构件还以铜铁制成，且莫以为这小小的木模简单，实乃集中了木工、金工、铸工等多种工艺，显示了德国人的心灵手巧的技艺和一丝不苟的作风。

不得不佩服那时西方的通才教育，很快汤若望把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变成了实际的产品，他造出了20门火炮，可发射40磅的炮弹。不久又造出轻型火炮，只需两人，或是一头牲口就可拖运。崇祯皇帝亲自观看了实弹演习，对火炮的威力大加赞赏，于是又拿出他的惯技——赐赠匾额两方，一方颂其功劳，一方赞其教义。皇上又令汤若望加紧些，再造五百门轻便小炮。(www.xing528.com)

汤若望不但成功地铸造了大量火炮，而且因之写出相应的理论著作《火攻挚要》二卷和《火攻秘要》一卷，为当时介绍西洋火枪技术的权威著作。该书论述了火器的历史、现状、西洋火器的优点、制造火器的方法、制造火药及燃放方法等。同时书中论及武器与人的关系，指出“宝剑必传烈士，奇方必须良医”的道理。可能，汤若望已经看出，腐朽透顶的明朝政权行将灭亡，大厦将倾，使用任何先进武器也无济于事。

实际上，传教士何尝不想为挽救大明帝国出力。崇祯十二年（1639），耶稣会士毕方济（Francois Sambiasi，1582—1649，意大利人）曾上疏皇帝，称：“臣蒿目时艰，思所以恢复封疆，而裨益国家者：一曰明历法，以昭大统；二曰办矿脉，以裕军需；三曰通西商，以官海利；四曰购西铳，以资战守。”崇祯帝还曾于十六年（1643）命汤若望协助办矿，但都无济于事。

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也未能挽救明朝垮台的命运。李自成的农民军也学会了造炮，而且经常可以从那些腐败透顶的官军手中夺取大炮，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兵临城下，崇祯皇帝先是令皇后、嫔妃们全部自尽，打发三个儿子逃出宫廷，然后从皇宫后门逃往煤山，自缢于后山的松树下。身上留有遗书一份，道：“朕无颜见先帝于地下，将发复面，任贼分裂朕尸，决勿伤我百姓一人。”

崇祯皇帝殉国处

在农民军攻入北京之时，举城惶恐不安，有的大臣殉崇祯帝而死，有的南下逃亡，与朝廷关系密切的外国人多半也不敢滞留北京。汤若望却仍然守在宣武门内的教堂中，那里有他视为圣物的圣坛、圣像，还有许多珍贵的天文仪器及修订历书的刻版。有人劝汤若望暂时避一避的好，生命都成了疑问，还能顾及其他吗？一位与之过从甚密的人警告他：“皇上的恩典不是永世长存的。”可是汤若望冷静地回答道：“如果这个皇帝不在了，会再来一个，对我们也许会更好。”他似乎已经觉察出，改朝换代是历史发展的规律，他更关心的是他的事业——作为一个外国传教士，自然不能以儒家的礼义去衡量他。还好，在宣武门内一带房屋多半烧毁的情况下，农民军没侵犯教堂。教堂居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天主堂、圣母堂，还有几间小屋都完好无损。他所牵挂的那些图书、历书刻版也都没有损坏。

农民军以惊人的速度腐败着。李自成进京后第三天，几个下级军官来找汤若望，说，二大王有事找他。汤若望跟着他们来到原来田皇亲（崇祯帝田妃的娘家）的府邸，见到了二大王刘宗敏。只见这个铁匠出身的农民领袖与一帮属下，正在大厅里欣赏女伶们唱戏——陈圆圆很可能也在其中。见汤若望到来，刘宗敏匆匆把伶人们赶散——原来他是请汤若望来为李自成登基挑选好日子的。汤若望见到刘府上下乱哄哄，有人在拷打明朝投降官员勒逼财物，有人从外面抬着强索来的箱柜进来。汤神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不禁疑惑——这些人能长久么？很快清兵入关，形势丕变。在清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李自成坐了一天的龙廷后，匆匆西逃。临走时，一把火将北京点燃，不管是皇宫还是民房都陷于火海。只听得房屋倒塌声、爆炸声、难民的哭嚎声连成一片。北京房屋多半被焚毁，整个城市变成一个火场，其热度之猛，连城外可以看见的树木的枝叶全都烤焦了。矮小的植物尽都枯死，初春的天气竟与严冬别无二致。在此严酷的形势下，汤若望并不是只关心他的小天地，而是外出救助伤员，安慰他的教民。所幸教堂安然无恙，可是他为宫廷造的各种天文仪器全都烧毁了。

趁火打劫的乱民也不放过他。在李自成撤走的第三天，一伙人将教堂团团围住，他们手持铁棍、木棒，把第一道大门撬开之后，又设法打开第二道大门。有些人则爬上屋顶企图翻墙进入室内。汤若望闹不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便手持倭刀，雄纠纠地站在大厅的门前，似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那些爬到房顶上的人见到这个长胡子老外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立即软了下来，连忙说，他们是来捉拿匪人的，既然没有匪人，也就不必再进去了。汤若望看到为首的是附近住着的两兄弟，几个月之前曾向他借钱，遭到拒绝，因此此时纠集一群歹徒想要发国难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