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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在心的人:最后与巴老握手

时间:2024-05-24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最后一次握手——在巴老弥留之际“爸爸的情况不好,你尽快来!”为了巴老的健康,医院近两年不让探视的人进病房。前年去年我两次来上海,都遵守医院规定,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看望巴老。我认真地洗了手,进了病房,坐在巴老的病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巴老的右手。巴老患帕金森氏症以后,手有些僵硬,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柔软。然而已经晚了,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握手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在巴老面前流泪,但心很疼,它在滴血。

铭记在心的人:最后与巴老握手

最后一次握手——在巴老弥留之际

“爸爸的情况不好,你尽快来!”

十月十五日上午十一时,我刚在医院输完液回家,接到小林的电话通知。我立即买票乘上从成都飞上海的飞机。十年前,巴老就因我心脏有病,不愿我一人去看望他。但今天是周六,我不愿临时增加别人的负担,不得不“违规”,一人独行了。

巴老对生死问题看得很开。一九八○年,我母亲去世,巴老来信说:“我对生死问题看得开,也看得透,我没有几年好活,因此要多做事情。”一九八六年,我同摄影家陈彦到上海,我请陈彦按巴老平常的生活习惯,在饭厅、客厅、书房、卧室、花园,为巴老拍照。我说,以后出差机会不多,我可以从照片上看见您。巴老笑着说,没关系,如果我不行了,会打电话叫你来。后来,我急于要《巴金全集》,巴老写信说:“《全集》你将来会有,不用急。即使我突然去世,也会睁开眼,喘着气,吩咐送你一套《全集》。”一九九五年夏,我去杭州看望巴老,他一见我就说:“我随时都可能‘走’了,我当然不愿意‘走’,还有些事要做。我羡慕冰心,她把该做的事都做了。”难道这最终的日子即将来临?尽管巴老已过百岁,我深知他愿意安乐死,但真面临这个时刻,内心极为矛盾。早在八年前的日记中我就写过:“他是我一生爱得最深的人之一,我不能没有他。”

当晚八时,我赶到上海市华东医院。

为了巴老的健康,医院近两年不让探视的人进病房。前年去年我两次来上海,都遵守医院规定,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看望巴老。但年老眼花,充满泪水,隔着玻璃,我看不清巴老的容貌。这次最后的道别,我也做了不能进病房的思想准备。

到了病房外的套间,我坐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来。

小林理解我的心情。她说:“五哥,你去用肥皂洗洗手,坐在爸爸旁边,与爸爸拉拉手。”这显然是医院同意的,我真是求之不得。

我认真地洗了手,进了病房,坐在巴老的病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巴老的右手。过去,我经常一边和他聊天,一边轻轻为他揉手。巴老的手像生病前一样,非常暖和。巴老患帕金森氏症以后,手有些僵硬,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柔软。

巴金逝世一周年(2006年),李致在巴金遗像前。

我没有叫巴老。既是不愿惊动他,也是我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但我相信巴老知道我来到他身边了。“文革”中期,我悄悄到上海看他,刚见面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握手,我们的心就相通了。

握着巴老的手,百感交集。

巴老的手,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为我写了四句话:“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这四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www.xing528.com)

巴老的手,多少年来为了我的学习和工作,无数次给我寄书。每次他都亲自找书、题字、包扎、写地址,然后提着沉重的书,从武康路走到淮海中路邮局去寄。我一直以为巴老会请人帮忙,直到后来姑妈批评我增加他的负担,我才后悔不已。

巴老的手,在“文革”中我去看他,分别时天下大雨,为我披上雨衣。我实在不愿离开巴老,但怎敢不按时回到要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五·七”干校。我淋着雨,流着泪,离开上海。

巴老的手,共给我写了三百多封信。“文革”前的五十多封,大部分是毛笔写的,显示了他的书法和个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信里的字越来越小,这是巴老患帕金森氏症,手放不开,治疗后略有好转。他用稿笺,一格一字地写。这三百多封信,除五十多封被造反派抄家丢失外,现有的二百五十多封,我装订成册,经常翻看。

巴老的手,在粉碎“四人帮”以后,无论四川出版他的近作或是旧作,特别是巴老自选的《巴金选集》(十卷本),从写作到校改,举起重似千斤的笔,一丝不苟。

巴老的手,亲自填写汇款单“肆拾肆圆壹角正”,寄给四川人民出版社,并附言“汇还翻印照片垫款”。巴老在四川出书不要稿酬,而出版社为他翻印照片,他却坚持付款。

巴老的手,当我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去上海,几次为我抱来被子或床单。为便于交谈,姑妈或国煣为我在书房铺了行军床。

巴老的手,九十年代我去上海或杭州去看望他时,他总是长时间拉着我的手不愿放开。

……

我愿意永远这样握着巴老的手,一边为他揉手一边谈心。然而已经晚了,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握手了。巴老,八十年代您多次提醒我要常来看您,您说思想上有“火花”要迸发,您有话要对我说。我错过了许多机会,您又总是原谅我。九十年代中期我每隔一年来看您,您惋惜地说:你现在来了我又有语言障碍了。我写过一篇散文《无法弥补的损失》,刊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向您表示歉意,但这有什么用?我欠了您许多债,永远无法还清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在巴老面前流泪,但心很疼,它在滴血。

2005年10月20日晨追记

2006年1月23日晚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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