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武安侯列传》是《史记》最精彩的篇章之一，虽名为魏其武安侯列传实际是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传。此三人都是平庸的官僚，并不是建有特殊功勋的显赫历史人物，但作者捕捉住他们各自具有的典型个性特征，在实录中塑造了生动的形象，蕴蓄了使后人深思的哲理，具有很高的文学艺术价值，因而成为历代传诵的名篇。
魏其侯窦婴是汉文帝窦皇后堂兄的儿子，他为人正直，忠于王室，有战功，不贪财。可是自从窦太后去世后就失了势，汉武帝对他也疏远了。只有灌夫将军一人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灌夫又是何许人也？就是那个在吴、楚反叛时的一次作战中，为父亲复仇而勇敢作战得封将军的勇士，此人为人倔强、侠义，在强权面前不低头，在朝廷内也不受重视。窦婴和灌夫因失势而结合在一起，成为生死之交。此时田蚡作为汉景帝王皇后的同母弟弟地位日益显贵。昔日曾在魏其侯家中陪侍宴饮的卑者形象一扫全无，而被封为武安侯。田蚡得势后专权跋扈，作威作福，气焰之盛使汉武帝都难以忍受。
《田蚡暴死》连环画
灌夫为了使窦婴与田蚡缓和矛盾，竟然不顾及自己丧服在身而毅然请求陪侍田蚡去窦婴家中。窦婴夫妇为了迎接炙手可热的田蚡，全力以赴进行准备。而田蚡却把此事忘得干干净净，届时尚高卧不起。当灌夫亲自去请时，田蚡仍然满不在乎，一路上慢慢腾腾。席间田蚡傲慢无礼，使灌夫十分恼火，幸亏窦婴忍气吞声才没有发生冲突。还有一次是在田蚡娶妻的婚宴上，同是皇亲国戚，窦婴备受冷遇而田蚡得意忘形。灌夫实在忍无可忍，使酒骂座招致田蚡的报复，最终被杀。在灌夫未遭不测之前，窦婴挺身而出拼力相救，在朝廷上与田蚡展开了正面冲突，由此而断送性命。
这篇文章通过对他们三人生平和相互斗争的描述，展示了汉景帝与窦太后、窦太后与王太后、王太后与汉武帝之间的权力之争和当时那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畸形关系，暴露了统治阶级奸诈残暴的丑恶本质。司马迁曾亲身经历和体验过官场的残酷，所以写得入木三分。他能把旧戚和新贵之间的矛盾斗争写得如此惊心动魄，淋漓尽致，也充分表现了他对现实政治的强烈批判精神。
本文节选了“灌夫使酒骂座”的故事供读者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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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①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②，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③。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④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⑤。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注释
①酒失：酒醉失礼。得过：得罪。②避席伏：离开自己的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的意思。③膝席：双膝跪在地上。古人都是席地而坐，正常的坐法是两膝跪在地上，臀部靠近脚后跟。双膝不离坐席，只是稍稍欠身，比起离席伏地来显得简慢些。④呫嗫：细语之声。⑤稍稍去：渐渐都离去了。
译文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儿做夫人，太后下了诏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魏其侯拜访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灌夫推辞说：“我多次因为酒醉失礼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来又和我有嫌隙。”魏其侯说：“事情已经和解了。”硬拉他一道去。酒喝到差不多时，武安侯起身敬酒祝寿，在座的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魏其侯起身为大家敬酒祝寿，只有那些魏其侯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其余半数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兴。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照常坐在那里，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说：“不能喝满杯。”灌夫火了，便苦笑着说：“您是个贵人，这杯就托付给你了！”当时武安侯不肯答应。敬酒敬到临汝侯，临汝侯正在跟程不识附耳说悄悄话，又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便骂临汝侯说：“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今天长辈给你敬酒祝寿，你却学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咬耳说话！”武安侯对灌夫说：“程将军和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宫的卫尉，现在当众侮辱程将军，仲孺难道不给你所尊敬的李将军留有余地吗？”灌夫说：“今天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还顾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座客们便起身上厕所，渐渐离去。魏其侯也离去，挥手示意让灌夫出去。武安侯于是发火道：“这是我宠惯灌夫的过错。”便命令骑士扣留灌夫。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道了歉，并按着灌夫的脖子让他道歉。灌夫越发火了，不肯道歉。武安侯便指挥骑士们捆绑灌夫放在客房中，叫来长史说：“今天请宗室宾客来参加宴会，是有太后诏令的。”弹劾灌夫，说他在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诏令，犯了“不敬”罪，把他囚禁在特别监狱里。于是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头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亲属，都判决为杀头示众的罪名。魏其侯感到非常惭愧。出钱让宾客向田蚡求情，也不能使灌夫获释。武安侯的属吏都是他的耳目，所有灌氏的人都逃跑、躲藏起来了，灌夫被拘禁，于是无法告发武安侯的秘事。
李景星在《四史评议》中评论此传记时说：“两个贵戚，一个酒徒，惹出无限风波，头绪纷繁，如何措手？而太史公用独力搏众兽手段，构成一篇绝热闹文字，真是神力。”
编者点评
“灌夫使酒骂座”的故事促使了窦婴、田蚡矛盾的进一步发展。田蚡行酒，座上的人一一离席跪伏，表示谦恭；而窦婴行酒，座上的人却一个个只是“半膝席”，略微客气一下。当朝丞相，人人巴结，失势魏其侯，人人冷眼。这本是势利眼的常情，因灌夫为人刚强直爽，不喜欢当面奉承人，为魏其侯打抱不平，故使酒骂座，结果引来杀身之祸。窦婴和灌夫是好朋友，窦婴因替灌夫说情，也被判弃市。而田蚡也在窦婴、灌夫被杀后不久陷入害怕鬼魂报复的梦魇之中，于次年春三月抱病而死。作者通过此事，既批评了田蚡恃宠逞骄及众宾客的势力，也批评了灌夫不该使酒任性而导致身死族灭。其实，之所以会造成这样三败俱伤的结局，从现代关系管理的角度来看，关键就在于双方沟通不足，造成了当事者之间产生误解以致积怨益深，最终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争斗。因此，现代人为避免矛盾，提高办事效率和效果，应加强沟通以改善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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