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解读中文经典！

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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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释之冯唐列传》是汉文帝时期两位直臣张释之和冯唐的合传。张释之，字季，生卒年不详。在汉文帝执政之初，并不受重用，直到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经袁盎推荐升任为廷尉，成为协助皇帝处理司法事务的最高审判官。他认为廷尉是“天下之平”，如果执法不公，天下都会有法不依而轻重失当，百姓于是会手足无措。他严于执法，当皇帝的诏令与法律发生抵触时，仍能执意守法，维护法律的严肃性。他认为“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如果皇帝以个人意志随意修改或废止法律，“是法不信于民也”。他的言行在皇帝专制、言出法随的封建时代是难能可贵的。时人称赞“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景帝立，出任淮南相。张释之对文景之治的实现，是有重要贡献的。

冯唐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中丘（今邢台内邱）人。他的父亲移居到代郡。汉朝建立后，又迁到安陵。冯唐以孝行著称于时，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一次文帝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与冯唐谈话，冯唐无理顶撞汉文帝，文帝当时非常生气，但事后又召冯唐私下谈话，这时冯唐畅尽忠言，不仅纠正了汉文帝的偏颇，也救助了蒙冤的有功之臣。此番谈话后，冯唐也被任命为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士。汉文帝后元七年（公元前157年），汉景帝即位，让冯唐去做楚国的丞相，不久又被免职。汉武帝即位后，征求贤良之士，众人举荐冯唐。冯唐这年已90多岁，不能再做官了，于是任用他的儿子冯遂做了郎官。

本传记述的两位直臣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这些都是令人折节佩服的。司马迁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才由衷地称许他们的言论是“有味哉！有味哉！”。但要想有直臣，就得有直臣能够存在的空间，这就是在位的帝王能容忍你、能听得进不同的意见，而在这一点上汉文帝是深受司马迁推崇的。本传的主题就是一方面表彰张释之和冯唐的正直敢言、执法无私，同时也歌颂了汉文帝对臣下宽和友好的那种“家人父子”之度。本文为读者节选了张释之执法和冯唐面谏的部分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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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出，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①。曰：“县人来，闻跸^②，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③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④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注释

①治问：审问。②跸：古代帝王出行时要先清道禁止他人通行。③赖：幸亏。④措：置放。

译文

此后不久，皇帝出巡经过长安城北的中渭桥，有一个人突然从桥下跑了出来，皇帝车驾的马受了惊。于是命令骑士捉住这个人，交给了廷尉张释之。张释之审讯那个人。那人说：“我是长安县的乡下人，听到了清道禁止人通行的命令，就躲在桥下。过了好久，以为皇帝的队伍已经过去了，就从桥下出来，一下子看见了皇帝的车队，马上就跑起来。”然后廷尉向皇帝报告那个人应得的处罚，说他触犯了清道的禁令，应处以罚金。文帝发怒说：“这个人惊了我的马，我的马幸亏驯良温和，假如是别的马，说不定就摔伤了我，可是廷尉才判处他罚金！”张释之说：“法律是天子和天下人应该共同遵守的。现在法律就这样规定，却要再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而在那时，皇上您让人立刻杀了他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把这个人交给廷尉，廷尉是天下公正执法的带头人，稍一偏失，而天下执法者都会任意或轻或重，老百姓岂不会手足无措？愿陛下明察。”许久，皇帝才说：“廷尉的判处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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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①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②，然以逆顺为差^③。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杯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④之。

注释

①共承：恭敬承奉。共，通“恭”。②罪等：罪名相同。③以逆顺为差：指因犯罪程度的轻重而加以区别。^④称：称许，称赞。

译文

后来，有人偷了高祖庙神座前的玉环，被抓到了，文帝发怒，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按法律所规定偷盗宗庙服饰器具之罪奏报皇帝，判处死刑。皇帝勃然大怒说：“这人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偷盗先帝庙中的器物，我交给廷尉审理的目的，想要给他灭族的惩处，而你却一味按照法律条文把惩处意见报告我，这不是我恭敬奉承宗庙的本意啊。”张释之脱帽叩头谢罪说：“依照法律这样处罚已经足够了。况且在罪名相同时，也要区别犯罪程度的轻重不同。现在他偷盗祖庙的器物就要处以灭族之罪，万一有愚蠢的人挖长陵一捧土，陛下用什么刑罚惩处他呢？”过了一些时候，文帝和薄太后谈论了这件事，才同意了廷尉的判决。当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开看到了张释之执法论事公正，就和他结为亲密的朋友。张释之由此得到天下人的称赞。

廷尉：官名，秦置，为九卿之一，掌刑狱。秦汉至北齐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汉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改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公元前137年）恢复旧称，哀帝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又改为大理。东汉时复称廷尉。汉末复为大理。魏黄初元年（221年）改称廷尉，后代沿袭未改，至北齐罢废。

编者点评(www.xing528.com)

张释之执法无私，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严格依法办事，不趋附奉迎，几度驳回文帝的旨意，这样的法官别说在封建社会，即使在今天也是难能可贵的。为人耿直和执法公正的前提是要没有私心，不计个人利害。司马迁在本传的结尾感叹道：“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也就是说，不偏邪，不结私党，圣王之道就能够弘扬光大；不结私党，不偏邪，圣王之道就能够井然有序地实行。的确如此，如果执法不公，有法不依或轻重失当，天下百姓会手足无措，法律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张释之在汉文帝的诏令与法律发生抵触时，仍能执意守法，维护法律的严肃性，在朝野上下赢得了刚正不阿的美誉。在当今社会，张释之的故事对现代化的管理也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以张释之执法如山的原则去执行规章制度，是稳固和发展组织建设的重要思想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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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者，其大父赵人。父徙代。汉兴徙安陵。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唐具以实对。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率将，善李牧^①。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②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主臣^③！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④，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注释

①善李牧：和李牧交好。②搏髀：拍击大腿。③主臣：历来解说不一，多认为有惊恐意。^④众辱：当众侮辱。

译文

冯唐，他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人。他的父亲移居到了代地。汉朝建立后，又迁到安陵。冯唐以孝行著称于时，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一次文帝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问冯唐说：“老人家怎么还在做郎官？家在哪里？”冯唐都如实作答。汉文帝说：“我在代郡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和我谈到赵将李齐的才能，讲述了他在钜鹿城下作战的情形。现在我每次吃饭时，心里总会想起钜鹿之战时的李齐。老人家知道这个人吗？”冯唐回答说：“他尚且比不上廉颇、李牧的指挥才能。”汉文帝说：“凭什么这样说呢？”冯唐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担任过统率士兵的职务，和李牧有很好的交情。我父亲从前做过代相，和赵将李齐也过从甚密，所以能知道他们的为人。”汉文帝听了，很高兴，拍着大腿说：“我偏偏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做将领，如果有这样的将领，我难道还忧虑匈奴吗？”冯唐说：“臣诚惶诚恐，我想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汉文帝大怒，起身回宫。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召见冯唐责备他说：“你为什么当众侮辱我？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我吗？”冯唐谢罪说：“我这个鄙陋之人不懂得忌讳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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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冉^①，杀北地都尉印。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②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③。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④，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⑤，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⑥。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文帝说。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注释

①朝：古县名。②阃：门槛。此指国门。③尺籍伍符：指军法制度。尺籍，汉代把杀敌立功的成绩写在一尺长的竹板上称作尺籍。伍符，古代军中为约束部下使各伍相保而订立的符信。^④上功莫府：到将帅的营帐报功。上：献上，报告。莫：通“幕”，幕府，将帅出征时设在野外的营帐。⑤坐上功首虏差六级：犯了多报杀敌六个人的罪。⑥罚作：秦汉时犯轻罪者罚做苦工叫罚作。一说判刑一年叫罚作。

译文

在这时，匈奴人新近大举侵犯朝，杀死北地都尉孙印。汉文帝正为此忧虑，就终于又一次询问冯唐：“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冯唐回答说：“我听说古时候君王派遣将军时，跪下来推着车毂说，国门以内的事我决断，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裁定。所有军队中因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归来再奏报朝廷。这不是虚夸之言呀。我的祖父说，李牧在赵国边境统率军队时，把征收的税金自行用来犒赏部下。赏赐由将军在外决定，朝廷不从

《史记菁华录》在评论此文时说：“冯唐传只论将一段，卓绝千古，遂为立传。而当其白首郎署以前，无可表现，特将大父与父两次迁徙写出，一种蔼然忠孝家风，便令人咀玩不已。”

中干预。君王交给他重任，而要求他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才智，派遣精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善于骑射的士兵一万三千人，能够建树功勋的士兵十万人，因此能够在北面驱逐单于，大破东胡，消灭澹林，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魏。在这时，赵国几乎成为霸主。后来恰逢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卖唱的女子。他一即位，就听信郭开的谗言，最终杀了李牧，让颜聚取代他。因此军溃兵败，被秦人俘虏消灭。如今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郡守，他把军市上的税金全部用来犒赏士兵，还拿出个人的钱财，五天杀一次牛，宴请宾客、军吏、亲近左右，因此匈奴人远远地躲开，不敢靠近云中郡的边关要塞。匈奴曾经入侵一次，魏尚率领军队出击，杀死很多敌军。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村野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这些法令律例呢？他们只知道整天拼力作战，杀敌捕俘，到幕府报功，只要有一句话不合实际情况，法官就用法律制裁他们。应得的奖赏不能兑现，而法官却依法必究。我愚蠢地认为陛下的法令太严明，奖赏太轻，惩罚太重。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是不能重用的。我确实愚蠢，触犯了禁忌，该当死罪，该当死罪！”文帝很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符节出使前去赦免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郡守，而任命冯唐作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士。

编者点评

自古君王都想找到能为己所用的人才，常常为没有此类人才而忧恼，但是却很少有君王能看到自己是不是给了人才充分发挥的空间，君王忧心镇边大将军权日盛，镇边大将忧心自己军权日盛会引起朝中不忿、文武失和、君王猜忌。如君臣无法互相信任，纵然宋天子得岳飞又有何益？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古很多道理说起来都是简单的，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