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伯世家第一
《吴太伯世家》记载了吴国从开国祖先吴太伯远避荆蛮(约公元前十二世纪中叶)至吴王夫差亡国(公元前473年),长达一千二百年的一部兴亡史。通过本篇,我们可以清晰地了解到吴国由弱而强、又由盛而衰的完整历程。篇中再现了吴楚、吴越以及吴与中原诸侯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也反映了吴国内部统治阶级之间的王室斗争和君臣龃龉。作者在这较长的时间跨度中,一方面展现了吴国的兴亡史,另外一方面为吴国的几位重要人物立了传。这些人物形象并不是平面的概念演绎,而是有血有肉、瑕瑜互见的多重性格立体组合。作者在叙事之中,歌颂了吴太伯、季札二人不慕权力,避位让国的高风亮节。在描写吴王阖闾这个形象时,一方面作者写出了他的深沉有大志及精明干练:他善于择人,擢用了孙武、子胥这样的贤臣良将;他用人不疑,信任尊重敌国的亡臣如子胥、伯嚭等人;一方面又写出了他的阴鸷残忍,为了夺取王位不惜杀死自己的骨肉弟兄。在塑造吴王夫差的形象时,作者一方面写出他誓报国仇家恨的执著精神和西破强楚、南降於越、北威齐晋、称霸中原的巨大业绩;一方面又写出他好大喜功、拒谏饰非、暴戾寡恩的怪僻个性。作者歌颂吴太伯、季札二人,无疑是对吴王阖闾争权夺势、喋血残杀的一种嘲讽和反驳。
“世家”为《史记》五体之一。《史记》中共有“世家”三十篇,其内容记载了自西周至西汉初各主要诸侯国的兴衰历史。“世家”之取名就是因为“王侯开国,子孙世袭”,也就是诸侯爵位封邑世代相传,故名“世家”。
本篇是《史记》三十世家中的第一篇,这样的编排次序甚有深意。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已明确指出:“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可以说,嘉许“让德”是《史记》中一以贯之的感情倾向。此与“本纪”第一篇《五帝本纪》中尧、舜的禅让,“列传”第一篇《伯夷列传》中伯夷、叔齐将君位让给弟弟相同。“本纪”、“世家”、“列传”的头一篇都嘉许“让德”,这样的编排恐怕并非偶然,应该能够表明司马迁对历史人物进行价值判断的立场与标准。本文节选了吴太伯“让国”及季札观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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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①,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②,文身断发,示不可用③,以避季历④。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
注释
①及:至。本句的意思是说:太王想让季历继承自己之位,季历再传子昌。②荆蛮:泛指南方的蛮夷之地。③示不可用:表示不可再被任用。古代中原人的习惯道德认为,身体发肤是受之于父母的,不敢毁伤。太伯、仲雍断发文身,破坏了这种习惯,自然不会再被立为国君。④以避季历:意思是把继承王位之权让给季历。
译文
吴太伯与其弟仲雍,均为周太王之子,王季历之兄。季历十分贤能,又有一个具有圣德的儿子昌,太王想立季历以便传位给昌,因此太伯、仲雍二人就逃往荆蛮,像当地蛮人一样身上刺满花纹、剪断头发,以示不再继位,把继承权让给季历。季历果然继位,就是王季,昌后来也成为文王。太伯逃至荆蛮后,自称“句吴”。荆蛮人认为他很有节义,追随附顺他的有一千余户,尊立他为吴太伯。(www.xing528.com)
编者点评
吴太伯与其弟仲雍因“让国”而远走荆蛮,荆蛮之地与中原远隔黄河与长江,这足以显示其二人“让国”的决心,他们像当地蛮人一样身上刺满花纹、剪断头发(这是商朝受刑的罪犯的模样),表示不可再任用,这就更加显示了他们“让国”的决心。历史上争权夺利者无数,吴太伯与其弟可谓是异类,故太史公在此篇世家的结尾赞曰:“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王权,权力的极致;国君,当官的巅峰。因此,历史上轮番上演的谋权夺位,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比比皆是。不过,吴太伯的让并不是盲目的谦让,而是让贤,他是在看到三弟和侄子确实才堪大任的前提下才做出的让。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有能力就要敢于担当,并非一定要一味地谦让。如果让位给了没有能力胜任的人,对事物的发展也是没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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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吴使季札聘①于鲁,请观周乐。为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歌《郑》,曰:“其细己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歌《豳》,曰:“美哉,荡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歌《魏》,曰:“美哉,沨讽乎,大而宽,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风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②,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也。”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诎,近而不倡,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感。”见舞《大武》,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护》者,曰:“圣人之弘也,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及之?”见舞《招箾》,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焘③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无以加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观。”
注释
①聘:诸侯之间派使节问候。②贰:背叛。③焘:覆盖。译文
公元前544年,吴王派季札到鲁国聘问,季札要求欣赏一下周朝廷的音乐。鲁国乐工为他演唱《周南》和《召南》,季札听后说:“美啊,从音乐中听出周朝王业基础已打好,但还未获得最后成功。曲中洋溢着虽辛劳但无怨言的情绪。”乐工又演唱《邶风》、《鄘风》、《卫风》。季札说:“美啊,深沉哪,虽遭坎坷而其精神不陷于困顿颓唐,我听说卫康叔,卫武公的德行就是如此,这是《卫风》的歌曲吧?”乐工又演唱《王风》。季札说:“美啊,其情虽忧伤而不惧葸,这是周室东迁后的歌曲吧?”又演唱《郑风》。季札说:“歌声细琐,反映出其国政令苛细,人民难以忍受,这个国家恐怕要率先灭亡吧?”又演唱《齐风》。季札说:“美啊,曲调宏大深远,真有大国之风。堪为东海一方表率,这是姜太公的遗风吧!国家的前途无可限量!”又演唱《幽风》。季札说:“美啊,曲调宽宏坦荡,欢快而不过分,这是周公东征的歌曲吧?”又演唱《秦风》。季札说:“这就叫做夏声。既然歌曲曲调能演进为夏声,国家也必会日益强大,大到极点,能达到周王朝创业的程度了吧?”又演唱《魏风》。季札说:“美啊,曲调弘阔,博大而又宽和,朴实平易,行此政教再辅以道德,就能使国君成为明主了。”又演唱《唐风》。季札说:“思虑深远啊,这是陶唐氏的流风遗韵吧?不然,怎能如此忧思深远呢?如非具有美德之人的后代,怎能达到这种水平!”又演唱《陈风》。季札说:“国无良君,又怎么能长久不亡呢?”对于《郐风》以下的地方乐调,季札没有加以评论。又演唱《小雅》。季札说:“美啊,满怀忧思,而无叛离之意,怨悱之情忍而不发,这是周德衰微时的乐曲吧?但还有先王遗民之情啊。”又演唱《大雅》。季札说:“乐曲宽缓啊,多么和谐安乐,旋律曲折优美,但基调仍刚直有力,这是周文王美德的象征吧?”又演唱《颂》。季札说:“达到音乐的极致了。曲调刚直有力却无倨傲不逊之意,旋律婉转优美却无过分曲折之憾,节奏紧密时却无迫促窘急之嫌,节奏舒缓时却无分离割断之弊,变化丰富而不淫靡,回环反复而不令人厌倦,表现悲哀恰到好处不显得愁苦,表现欢乐时恰到好处不流于放纵,其音如圣人之才,广用智慧而永不匮乏,如圣人之德宽宏而不侈大,如圣人之理民,施惠而不显耗费,征取而不陷贪婪,音乐暂时休止时却不陷于停滞,音乐流畅前进时却不虚浮无根。五声和谐,八音协调,节拍尺寸整齐,旋律遵循法度,象征着所有圣德之人的共同风度啊。”季札看到乐工表演的《象箾》、《南籥》之舞,说“很美啊,但仍有微憾。”看到舞《大武》,说:“很美啊,周朝的盛德就如此吧?”看到舞《韶濩》,说:“这象征了圣人的宏大之德,尚有自愧之心,可见达到圣人标准之难啊。”看到舞《大夏》,说:“很美啊!为民辛劳,不以有德于民而自居,除了大禹,谁还能做到呢?”看到舞《招箾》,说:“美德的巅峰啊,太伟大了,如上天覆盖万物,如大地无不承载,再好的德行,也不会比这乐舞所象征的舜的美德更高了。观乐可以停止了,如还有别的音乐,我不敢再欣赏了。”
“叹为观止”是赞美所见到的事物好到了极点的意思,此成语的由来就与季札观乐一事有关。
编者点评
这是季札对周乐的评论,从中可以看出他把音乐和政教结合起来的思想。他认为政治的治乱会对音乐产生影响,也就是说可以通过音乐去“考见得失”,“观风俗之盛衰”。因为政治的治乱会影响人,而人的思想感情又会反映到音乐中来。所以季札能从《周南》、《召南》中听出“勤而不怨”,《邶》、《鄘》、《卫》中听出“忧而不困”。当然音乐对政治也有反作用,可以交流思想,互相启发;可以批评讽刺时政,以促使政治改善。虽然绝大多数现代人已不会像季札那样去理解音乐,也不可能板着面孔拿它们当说教的工具,更多的是在娱乐中获得精神轻松和解脱。但文章关于音乐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产品,理解音乐必须以理解人生为基础;音乐的使用场合都是相对重要的礼仪场所,旋律的庄重和优美的形象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艺术常常是时代精神的敏锐导体,文明变迁的内在动力等启示,对今人来说仍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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