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诱使他们精神堕落,我们带给他们物欲和疾病,而这些物欲和疾病,只能搅乱他们和他们的祖先一直以来享受着的幸福安详,此外别无他用。如果有谁否认这一事实,那么请他告诉我,与欧洲人进行贸易,美洲土著人究竟得到了什么?——詹姆斯·库克船长
一、岛屿和航海者
从欧洲人在15世纪时偶然发现的美洲大陆往外望去,就是浩瀚的以大洋洲而知名的太平洋。因为由众多岛屿构成,所以大洋洲也被称为波利尼西亚。从美洲的西海岸到亚洲大陆,波利尼西亚绵延几千英里。由于太平洋与欧洲大陆相去甚远,因而对欧洲人而言,直到他们发现了更容易到达的美洲和非洲大陆之后很久这里始终都是一块未知的领域
欧洲人之所以对波利尼西亚在这么长时间里始终一无所知,不仅因为它远在世界的另一头,还因为它缺少像其他地区那样能够吸引欧洲人的富饶物产。在太平洋上没有一处像孕育出如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印度和中国这样伟大文明的广阔草原和富饶河谷。相反,太平洋世界中拥有的只是浩瀚的大洋,以及遍布其中的数千个小岛。这些散布的碎片如此微小,如果不把新圭亚那和新西兰两个大岛计算在内,所有小岛相连后的总面积也只相当于英格兰或纽约州。
尽管太平洋各岛屿缺少欧亚大陆的丰富物产,然而岛上仍然出产一些作物。根据澳大利亚权威部门认定,依靠这些作物,土著居民可以“比他们那些赚钱谋生,食用罐装食物的后代们生活得更好。”1
这里主要出产的是两种乔木作物和两种根用作物。乔木作物是指椰子树和木菠萝。没有椰子,这里大多数岛屿上的居民就都将无法生存。直到今天,岛上居民仍然每天食用至少五个椰子果,既当食物,又作饮料;同时椰子木则可被用来建造房屋、木船,它还是制作渔叉的材料;椰树叶可用作茅草屋顶,或制成扇子和席子。同样重要的作物还有木菠萝,木菠萝的繁殖能力很强,每年能生产大约150个重达2—5公斤的果实。这些果实既可烤来吃,也可在坑中发酵后制成面团保存数月之久。
根用作物是薯蓣和野芋。薯蓣是一种淀粉块茎,通常有30磅或更重些,经过蒸煮、剥皮,可以磨制成粉。野芋也是一种淀粉块茎作物,可做蔬菜、布丁,或磨制成粉。应该提及的还有香蕉,野生或种植的香蕉也是一些岛屿上的重要作物。
这些农作物是殖民者带到这些散布的岛屿上来的。出于人口的压力,他们扬帆出海,跨越太平洋,从南亚来到这里。在公元前1100—公元前1000年时他们还居住在汤加一萨摩亚地区,而到了公元300年左右他们就已经到达了马克萨斯群岛;又过了一两个世纪以后,他们就已经航行到了北达夏威夷东距南美洲海岸2000英里的地方。在那里的复活岛上,他们发掘出了很特异的巨型石制头像,高度从30~50英尺不等。这些勇敢的“太平洋上的北欧海盗”向南最远到达了被他们称为“新西兰”的地方——他们抵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公元800年了。除了对广大土地的占领,殖民者们还带来了无法抑制的文化同化。19世纪伟大的探险家詹姆斯·库克就惊异地发现:在夏威夷,在地处遥远南方的新西兰,他的部下竟然可以用同一种语言与当地人进行贸易。
二、商贸与殖民地
与持续而系统化地探索和殖民占领非洲和南北美洲相反,欧洲人在最初接触大洋洲时采取的是间断的行动。太平洋流域仅仅被视为一条通路,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地。在同阿卡普尔科及亚洲进行利润丰厚的贸易活动(用墨西哥银交换丝织品和瓷器等中国的特产)时这条通路十分有用,有时也以这条通路进一步探索一条从北部太平洋经过北美洲的北极部分直达哈得孙湾的海上通道。
18世纪晚期欧洲人重新将太平洋海域看作一个有其内在价值的区域。他们被这里在世界市场上很有价值的海产品所吸引。在那个时代各种植物油尚未大规模生产,因而鲸鱼油和海狗油十分贵重。同时,太平洋的地理位置也很重要,而且还在这里发现了石油。鲸骨与鲸须重量轻、硬度高、有韧性,可用于制作弹力紧身衣和衬衫的搭扣,以及其他许多现在已被塑料取代的用途。海洋动物的皮毛也十分贵重,特别是海獭,其华贵的皮毛尤其受到中国人的喜爱。太平洋还有其他许多特产,包括味道好闻的檀香,在中国人们把它用作祭祀焚烧活动中的香火用品;生猪和腌猪肉可做行船的伙食,也可出口到欧洲——比欧洲当地的猪肉要便宜许多;次要一些的则有珊瑚礁地区的产品,如珍珠贝、玳瑁贝、食用海参,还有蛞蝓——一种在中国极为受宠的精致美味。
同其他地区一样,在波利尼西亚,最先迎来的也是欧洲商贸对当地经济的渗透,而紧随其后或相伴而来的就是欧洲殖民主义的政治入侵。北部太平洋地区就是如此:早在18世纪初期彼得大帝派遣维特斯·白令到远东考察亚洲和北美洲的连接情况时,俄国人就已经开始在北部太平洋地区活动了。在那次考察中俄国人发现,海獭和海狗皮的价值之高,能与西班牙人在阿兹特克和印加王国得来的金条相媲美。为了利用这个机会,莫斯科于1799年特许俄美公司成立,并迅速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到1818年时该公司已运出了80000只海獭和1495000条海狗皮。在北部太平洋海域捕杀这些动物的过程中,当地的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也被充分利用。在一些雄心勃勃的人物的领导下,俄美公司希望能在这里长期定居,而不是只把这里当作一个贸易中转站。截止1820年,约有15个俄国人聚居地散布在白令海峡和罗斯堡之间的海岸上。而这里与旧金山北部相距仅只1000公里。
不过这些定居者却并没能使太平洋沿岸逐渐呈现俄国化,就如大西洋沿岸受到西班牙、英国和法国的同化那样。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没有大量俄国移民移居到北部太平洋地区来,而定居在大西洋沿岸地区从纽芬兰到火地岛的大批西欧移民的情况则与之不同。在喷气时代到来之前,行船横渡海洋要比穿越隔断俄国腹地与太平洋海岸绵延数千英里的西伯利亚野生地带容易得多。因此那十五批定居者只是各自孤立地抵达加利福尼亚,在那里建立了落脚点而已。而诺沃一阿克罕吉尔斯克(现称锡特卡)最大的定居点也只有222个居民。
其他的定居群落规模更小,因此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扎下根去。他们居住在沿海岸的简陋棚屋里,一些西方企业主会定期到那里从俄国人手上买走一些便宜货,然后拿到广东以高价卖出。因此当1867年俄国将阿拉斯加廉价售与美国的时候,其实莫斯科也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美国白人的掠夺者名声在太平洋海域十分响亮,其时美国的殖民地开拓者正乘着他们的有顶马车以不可阻挡之势由陆路向西海岸进发。
与俄国人毫无成效的努力相对的是,西欧人很快就占领了太平洋海域,正如他们先前占领大西洋一样。他们拥有的非常先进的商业和航海资源使得他们可以将其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最具有经济价值和战略意义的岛屿上,再一个一个地攻破它们。例如,1874年英国占领斐济,1880年法国占领塔西提岛。1898年继西班牙一美国战争之后,美国占领了夏威夷、关岛和菲律宾。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新西兰军队占领了萨摩亚,澳大利亚军队抢走了德属新几内亚和部分俾斯麦群岛。因此,到1914年时大西洋已经和非洲一样,被瓜分并被纳入到世界级的欧洲帝国里面去了。
三、欧洲的影响
欧洲对波利尼西亚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过其对非洲和亚欧地区的影响。一个很明显的原因就是太平洋岛屿上人口稀少,没有聚集起足够的力量去抵御来自另一种千年古老文明的同化,而在这种文明背后还有几亿人口的支持,这与当地几千人的微弱力量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这几千人很快就被来自各国的移民所同化。这些移民是被“太平洋上的天堂岛屿”的魅力吸引来的。由于这些岛屿上没有那些常见的热带病,它使得欧洲定居者可以免受在非洲和加勒比地区遭遇的疾病伤害,于是岛屿自身的诱人之处也就显得更加动人了。单就疟疾病而言,这一点显得尤其突出。多数太平洋中的岛屿上都没有疟疾,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在这些岛屿上没有按蚊。
与其他地区的情况一样,在大洋洲,人口的分布也影响到疾病的分布和文化的分裂。伴随着欧洲工具和织布机的进口,当地的器具被逐渐抛弃。利用树皮织布的技术被遗忘了,制作大型双人木船——他们的祖先曾经驾着它跨越太平洋——的技术现在也已经失传了。甚至冲浪运动也显得多余,而逐渐被人们所摒弃。由于食用欧洲式的食物,那些曾为早期探险者所羡慕的完美的波利尼西亚牙齿也开始逐渐退化了。
比牙齿退化更可怕的是一些新的疾病开始出现,比如结核症、天花、痢疾,以及各种性病。现在这些疾病正在一代一代传下去。因此人口下降也正在吞噬着波利尼西亚,这与当年美国印第安人的情况一模一样。举个例子来说,在库克船长于1769年到达塔西提岛的时候,岛上居民有40000人左右。到18世纪末,据传教士得到的报告显示,战争和疾病已经使得这一人口数字锐减到15000人。到1830年时这里的人口减少到9000,进而又减少到现在的6000人。
对于在塔西提岛居民身上所发生的这一切,库克曾反复强调过一种责任。
“我不得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对于这些贫穷的人们,如果他们从不曾了解先进的生活和艺术给我们带来的舒适,或许情况反倒会好得多……再要回到他们曾经的古老和缺憾中去,重拾那些已为人摒弃、早已被我们所遗弃的发明创造,现在恐怕已经太晚了。因为等到他们现在所拥有的铁具用坏时,那些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知识技能已经都忘光了。现在,石斧已经变得十分稀有,正如8年前铁器的罕见一样,而骨针和石针则已经看不到了。”2
值得注意的是,库克船长并不仅仅惊异于发生在太平洋岛民身上的悲哀,他还认识到这些悲剧只是全球发展进程中的一个部分而已。
“……我们诱使他们精神堕落,我们带给他们物欲和疾病,而这些物欲和疾病,只能搅乱他们和他们的祖先一直以来享受着的幸福安详,此外别无他用。如果有谁否认这一事实,那么请他告诉我,与欧洲人选行贸易,美洲土著人究竟得到了什么?”3 (www.xing528.com)
值得注意的还有,库克不仅对塔西提这样可爱的岛屿上的居民感到同情,对于相对不很友好且尚未开化的澳洲原著民他也非常同情。这些原著民留给库克的第一印象是“对某些人而言,他们可能是世界上最穷的人,但实际上他们远比欧洲人快乐得多。”库克的植物学家约瑟夫·班克斯对此也表示赞同:“我说过,这里生活着一群快乐的人,尽管他们一无所有。”4
这些赞美表达了欧洲人的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他们深怀自信,对于自身文化的技术先进性及其所带来的物质享受感到自满。而另一方面,虽然太平洋岛民和其他原著民在技术上明显落后,又缺乏那些令欧洲人自以为是的各种发明创造,但他们看起来却生活得很满足,甚至“更加快乐”。于是一些欧洲人创造了“高贵的野蛮人”这一概念:快乐地生活,贴近自然,远离文明的束缚和压力。那些欧洲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其所生存的社会感到不快,就对“高贵的野蛮人”这一概念尤其感兴趣。对他们而言,敌人就是文明本身,所以他们发挥浪漫的联想,把波利尼西亚视为天堂,一个田园式的岛屿社会。
这种浪漫之中含有相当的嫉妒,正如班克斯在塔西提岛上的观察,“爱情是这里的首要工作。”他写道:这种美好的环境只有在岛上才有可能,男人们只需干很少的工作就可以养活全家,于是他们就把大量的时间用于追求爱情。一个男人“种四棵木菠萝,这样的工作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完成,因此他也就不必像与他同龄的欧洲人那样,年复一年地为家庭辛苦工作,收获谷物,这样他自然就有闲暇去谈恋爱了。”5
随着欧洲人对太平洋岛屿认识的不断深入,对“高贵的野蛮人”这一概念也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更加现实的评价。欧洲人逐渐意识到隐藏在太平洋文化之下那些可怕的内在现实,这一现实包括诸如战争、杀害新生儿、各种强制性的禁忌、以活人祭祀和奴隶制等社会问题,以及各种自然灾害,比如能对岛屿造成重创的阶段性的飓风、海啸。
欧洲人对于波利尼西亚的矛盾心理,从传教士、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不同反应中就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明。波利尼西亚人以通奸为乐、以只穿内裤舞蹈为乐、以礼拜日游戏为乐,这些都使传教士望而却步。他们强烈反对这些行为,但却怎样也无法达到他们所期望的效果。
反应略微积极一些的是欧洲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们,这一点可以在很多地方找到佐证。比如赫尔曼·梅尔维尔的小说(著名的《摩比·迪克》);高更根据他在塔西提岛的经历创作的绘画作品;以及罗伯特·路易斯·史帝文森的一生经历,他曾率领全家成员,携带多年积蓄,拖着患有慢性病的身体,举家搬迁到夏威夷、塔西提、马克萨斯群岛,并最终到达萨摩亚。
这些早期的波利尼西亚崇拜者和居民可以在现代社会中找到与他们志同道合的伙伴。每年都有成群的旅游者一批一批地涌向这些岛屿,他们也是要在每日生活的压力中寻求一丝喘息。这种安排看来互惠互利,旅游者可以休息享受,而当地人也乐于获取丰厚的旅游业收入。但在另一方面,即使是一次简单的波利尼西亚短途旅行,也都揭示了库克船长的观点。库克认为,今天我们对波利尼西亚文化的长期破坏,像16世纪的情况一样严重和令人焦虑。这种破坏不仅是现在正在进行的文化破坏,还有对于人类健康的破坏,对于他们祖先生长生活的这些岛屿的破坏。
关于文化,在遥远的复活岛上波利尼西亚人已经感受到了危机和焦虑,于是他们建立了“文化保护组织”。这一组织的创建者明确地提出了组织的观点:“我想睡觉我就睡觉。我想吃饭我就吃饭。即使一个礼拜不花一分钱,我也照样过日子。如果我们不当心的话,人们将会把这个岛屿变成又一个夏威夷或塔西提,在那里惟一重要的只有钱。6
关于人类健康,库克船长在他的日记中这样描述那些拥有完美牙齿的波利尼西亚人,“他们行走优雅,奔跑灵活。”而这些早期波利尼西亚人的后代们可与其祖先截然不同。今天,在多民族的夏威夷岛上,波利尼西亚人是健康状况最糟的人群。就平均水平而言,他们的心脏病死亡率高出44%,癌症死亡率高出39%,意外死亡率高出31%,而糖尿病死亡率则高出196%。7
比文化和健康上的衰退更能令人警醒的,还是与海平面上升相伴而来的陆地的消失。受到“温室”效应的升温影响,气候变暖,冰山和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从而导致海洋面积扩大。尽管人们对于这一现象和趋势的规模和速度众说不一,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场史无前例且无可预测的“浪潮”正在席卷整个波利尼西亚的各个岛屿。“这些不是风暴,是浪潮,”位于新几内亚附近的马绍尔群岛的报纸编辑吉夫·约翰逊这样说,“美好的天气里,海水突然涌进你的起居室。显然太平洋上正在发生着什么,而这些岛屿也已经感受到了。在这里它与心的距离如此接近,因为你们正在谈论着的是人类的生存问题。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使人们担心他们的国家行将消失。”8
不只是马绍尔群岛报的编辑一人在关注他家乡的安全问题。美国总统也在全国环境会议(1997年6月26日)上发表讲话,表达了他对于全球环境问题的关心:
“大气中温室气体的总量已经达到了200000年来的最高水平,而且这一数字还在迅速攀升。科学家预言,如果这一趋势得不到逆转,到下一世纪末海平面将上升二英尺甚至更多。到那时美国的路易斯安那和其他沿海地区将被淹没;在亚洲,孟加拉国17%的国土面积,现正居住着600万人口的土地,也将从此不再;岛屿之间相连的部分,如马尔代夫,将从地图上彻底消失。除非我们能够逆转这一趋势。”9
注释
1.D.H.K.Spate,Paradise Found andLost(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88),p.34.
2.Cited by A.Moorehead,The Fatallmpact:An Account of the lnvasion of the South Pacific 1767—1840(Harqer & Row,1966),p.70.3.Ibid.,PP.55,56.
4.Ibid.,P.117.
5.Cited by Spate,ParadiseFound,P.35.
6.New York Times,February 6,1993.
7.Kathryn True,“ReclaimingTradition,”In Context,No.39,p.54.
8.New York Times,March 2,1997.
9.New York Times,June 27,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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