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马帝国末代皇帝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退位

墨丘利角海战并不是西罗马帝国末期唯一的军事灾难。公元466年，靠谋杀长兄托里斯蒙德即位的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二世自作自受，又被其弟欧里克谋杀。为了稳定高卢的局势，西罗马帝国大将军里奇梅尔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勃艮第王君迪奥克，与后者结成联盟，共同讨伐欧里克。然而，在公元469年的罗讷河战役中，西罗马与勃艮第联军肝脑涂地，西罗马皇帝安特米乌斯的太子与里奇梅尔麾下的三员大将俱死于西哥特重骑兵的长矛之下。从此，安特米乌斯便与里奇梅尔翻脸，而在墨丘利角海战之后，双方更是气急败坏，整日以相互辱骂来发泄，安特米乌斯说里奇梅尔是个日耳曼杂种，里奇梅尔则说安特米乌斯是个伽拉太白痴。看到双方关系已无缓和的余地，里奇梅尔遂离开罗马，改到米兰居住。最后，双方都主动向宿敌汪达尔人示好，安特米乌斯委任汪达尔血统的军官比利摩尔为新的大将军，而在盖瑟里克的启发下，里奇梅尔重新“发现”了瓦伦提尼安三世的女婿奥林布里乌斯。后者恰恰正受利奥皇帝之命，到意大利来为安特米乌斯与里奇梅尔讲和。

▌印有奥林布吕乌斯头像的罗马金币

▌哈德良皇陵（天使堡）与天使桥

公元472年1月，里奇梅尔在米兰起兵南下，以拥立奥林布里乌斯为名，与妹夫君迪奥克一同向罗马进军。安特米乌斯与比利摩尔顽强抵抗，双方僵持5个月不分胜负。但后来罗马城内爆发瘟疫，守军实力减弱，6月11日，里奇梅尔趁机攻陷城西的要塞哈德良皇陵，随即渡过台伯河。比利摩尔战死在哈德良皇帝陵前的天使桥上。安特米乌斯见城池不守，急忙化装成乞丐逃进一座教堂避难，却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勃艮第王太子君多巴德冲入教堂，揪出皇帝，将他在大街上乱刀砍死。

但是，除了老奸巨猾的盖瑟里克之外，任何一位胆敢攻打罗马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里奇梅尔也休想例外。城陷40天之后，即7月21日，这位西罗马帝国的“太上皇”便吐血而死。勃艮第王君迪奥克继承了大舅子的大将军之位，但他旋即去世，由其子君多巴德取而代之。11月2日，奥林布里乌斯也染病在罗马去世，君多巴德便又拥立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军官格吕策里乌斯为西罗马皇帝。利奥皇帝不承认格吕策里乌斯的地位，派达尔马提亚军区司令内波斯去意大利讨伐他。格吕策里乌斯闻讯后立即逃走，从此不知所终，而内波斯在抵达罗马之后，便自立为西罗马皇帝，时为公元474年6月20日。同年，利奥一世及其外孙利奥二世也相继在君士坦丁堡病逝，利奥二世的父亲泽诺即位。长名叫泽诺。老泽诺退休以后，塔拉西科狄萨接替了伊苏里亚人卫队长之职。因为两人职务相同，长相也相似，外界于是不约而同地称他为小泽诺。他娶了利奥一世皇帝的女儿艾丽娅为妻，故此有权入承大统。但艾丽娅不守妇德，与他人有染，加之君士坦丁堡市民普遍讨厌伊苏里亚人，从而导致泽诺在公元475年被逐出君士坦丁堡。墨丘利角海战中的失败者巴西利科斯亲王被人强行从乡村拉回君士坦丁堡，短暂地接管了政权，而泽诺却在一年之后卷土重来，将巴西利科斯处决，于公元476年9月再次登上了东罗马皇位。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二进宫好好庆祝一下，就从来自西方的信使口中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西罗马帝国灭亡了！

▌印有格吕策里乌斯头像的罗马金币

▌印有泽诺头像的罗马金币

其实，当内波斯即位之时，西罗马帝国早已土崩瓦解，名存实亡。帝国版图被各个日耳曼民族瓜分殆尽，西罗马皇帝能够统治的地区，不过意大利和达尔马提亚一带而已。即便是在意大利，内波斯的统治也非常虚弱，各个地方豪强和雇佣军司令自行其是，皇帝反而要去巴结他们。出于这一目的，他重用阿提拉昔日的秘书奥里斯特斯，因为后者掌握着一支可观的蛮族雇佣军。不想刚过一年，奥里斯特斯就举兵造反，内波斯只得逃回达尔马提亚，但却硬是不主动退位。奥里斯特斯也懒得去管内波斯，而是直接拥立自己的儿子罗慕洛为帝，人称“奥古斯图卢斯”（小皇帝或儿皇帝），泽诺是一个足智多谋，而又异常受公众厌恶的人物。他的原名是塔拉西科狄萨，出身于臭名昭著的伊苏里亚民族。长久以来，君士坦丁堡的宫廷里就常驻着一支剽悍的伊苏里亚人卫队，他们曾经在公元447年抵御过阿提拉大军的围攻，那时的卫队时为公元475年10月31日。就在同一年，西哥特国王欧里克正式与西罗马帝国脱离了法律上的从属关系，自行颁布了日耳曼国家的第一部独立法律——《西哥特法典》，从而在法律上宣告了欧洲中世纪的降临。它是欧洲第一部“庸俗的”日耳曼化法律（虽然是用拉丁文写成的），它所体现的独特价值观念与文化特色，足以令欧里克被称为欧洲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封建君主。

▌印有内波斯头像的罗马金币

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即位时年仅15岁，政权完全控制在乃父奥里斯特斯手里。但就连奥里斯特斯都无法控制西罗马帝国：内波斯皇帝盘踞在达尔马提亚，君多巴德的勃艮第人占据着意大利西北部，提乌迪米尔的东哥特人侵入意大利东北部，而负责保护皇帝父子生命安全的军队也都不再安分守己。在斯基尔王子奥多阿克的领导下，本应去讨伐内波斯的日耳曼雇佣军集体哗变，要求将意大利的三分之一割让给他们做封地。这正是帝国的大忌，任何一位渴望中央集权的君主都无法接受。奥里斯特斯见势不妙，只好亲自动身到帕维亚前线去安抚叛军，但奥多阿克迅速下手了。公元476年8月，奥里斯特斯被俘之后，在皮亚琴察被斩首示众。叛军随即向南推进，奥里斯特斯的弟弟保罗在拉文纳组织抵抗，但也兵败被杀。9月4日，奥多阿克的军队开进了皇宫，时年16岁的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立即宣布无条件退位。奥多阿克向小皇帝许诺，他与他的家人将会得到一座庄园，并且每年从国库领取6000块金币的生活费。这个诺言得到了严格的遵守，公元510年，当奥多阿克本人都死去了17年之久后，有好事者发现，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还依然在他的庄园里活得好好的。(www.xing528.com)

看到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已经退位，元老和军人们于是取来皇冠和皇袍，请奥多阿克自己穿上。这位现实的斯基尔人对此却只是一笑置之：“孤无其实，敢有其名乎？”经过与部下的商量，他派了一个使团前往君士坦丁堡，敦请复辟的泽诺皇帝派来一位新的西罗马皇帝。没想到，泽诺根本就不承认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皇位的合法性，反而要求奥多阿克到达尔马提亚迎回内波斯皇帝。奥多阿克不肯答应，但也没有与泽诺翻脸，而是以罗马帝国大将军的名义，统治着意大利全境。4年之后，内波斯死在达尔马提亚，没有留下后裔。泽诺觉得奥多阿克对自己还算恭谨，就不再指派西罗马皇帝，而是委派奥多阿克继续管理意大利地区。曾经称霸西方世界五个世纪之久的罗马帝国，至此终于正式宣告灭亡。

▌印有罗穆洛·奥古斯图卢斯头像的罗马金币

▌印有奥多阿克头像的罗马金币

罗马城自公元前753年4月21日建立，至公元476年9月4日被奥多阿克接管，丧失了独立、荣耀与尊严，共享国1229年，其中王国时期243年，共和国时期483年，帝国时期503年。相传老罗慕洛国王在台伯河岸上建立罗马城时，看到空中有12只兀鹰在飞翔。按照鸟卜学家的预言，它象征着罗马将享受12个世纪的鸿运。早在罗马共和国时期，这个传说便已广为人知，出现在许多著作和文物中，所以绝非后世的编造。罗马始建于罗慕洛，帝国始建于奥古斯都，又亡于罗慕洛·奥古斯图卢斯，君以此始，亦必以终，岂非天意！

曾经盛极一时的罗马帝国，为何会骤然灭亡呢？几百年来，各国学者为此提出过数百种见解，从基督教的兴起到奴隶制度的没落，从丝绸的过量进口到铅制厨具的过度使用，从气候的变化到人种的变化，从政治制度到传染病流行，真是五花八门。如今，越来越多的学者已经公认，这个帝国是被自己毁灭的。罗马没有真正的君主制传统，而只有迫于日耳曼人的军事压力，为保证国家安全而设立的军事僭主制度，也就是罗马皇帝和向皇帝效忠的军团。罗马皇帝的权力既然直接建立于军队之上，便不可避免地代表军人的利益。当帝国承平日久，人民普遍厌战之后，帝国兵源匮乏，军团的主力只能由外裔雇佣军来担任，而他们迟早会起而夺取皇位，并进一步瓜分帝国。最终毁掉罗马强权的，不是皮洛士，不是汉尼拔，不是米特拉达悌，不是斯巴达克斯，不是波伊奥里克斯，不是阿米尼乌斯，不是沙普尔，不是阿提拉，不是所有这些来自外部的强敌，而正是以阿拉里克和奥多阿克为首的外裔雇佣军，就像毁掉西晋帝国的是南匈奴雇佣军，毁掉唐帝国的是安禄山等外籍军官一样。那些自以为可以用优越的文明，玩弄外裔“野蛮人”于股掌之上的政治家们，因为习惯于高估自己，低估对方，所以最终必将自食其果，自取其辱。罗马帝国因日耳曼民族大迁徙而建立，又因日耳曼民族大迁徙而灭亡，真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必须承认，日耳曼人实在是太擅长对付罗马人了。

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第二年，汪达尔国王盖瑟里克在迦太基去世。他统治了汪达尔人和阿兰人67年，做了47年的北非和西地中海之王。盖瑟里克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实在令人羡慕嫉妒，自从在莱茵河畔逃脱法兰克人的屠刀以来，他领导自己的弱小民族转战万里，从高卢打到西班牙，从北非打到意大利，横扫了整个西罗马帝国。他的阴谋诡计无穷无尽，令多少英雄豪杰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他把两位“最后的罗马人”蒙骗得晕头转向，他诱使胡人与西哥特、西罗马交战，又迫使东哥特人与西哥特人自相残杀，结果四败俱伤；他谋杀了自己的嫂子和侄子（也许还有哥哥），割掉儿媳的鼻子和耳朵，又大肆屠杀本族和异族百姓；他直接导致了圣奥古斯丁主教的死亡，胁迫利奥一世教皇，掳掠永恒之城罗马，劫走皇后、公主和驸马，并且屡次暗中指使他人废立皇帝；直到晚年，他还在墨丘利角海上油炸了十余万罗马大军，其罪行真是罄竹难书，难怪当时就有人将其看作是撒旦转世。天亡大国，必生妖孽，罗马的妖孽，非盖瑟里克而谁？倘使老贼仅得中寿，世界史必将被彻底改写。奇怪的是，上帝却偏偏特别青睐这个魔鬼，让他活到87～100岁的高龄，才安详地在病榻上去世，成为当时全世界最长寿的人之一。在生前，他没有打过一次败仗，没有遭人一次暗算，甚至在死前一年，还有幸亲眼目睹了西罗马帝国的覆灭。一个多么邪恶，又多么完美的人生啊！

临终前，仍然头脑清醒的盖瑟里克在病榻上立下遗嘱，宣布立太子胡尼里克为王。鉴于胡尼里克本人也已年逾花甲，估计很难再活多久，盖瑟里克便立下了君主“兄终弟及”的继承原则。这一规定与日耳曼人自身的风俗有关，但不能不说是一个败招，因为从长远的角度看，它会给政权带来太多的不稳定性，极易诱发内乱。盖瑟里克有子三人，其中最善用兵的根托王子在墨丘利角海战中担任总司令，但在盖瑟里克死前便已去世，所以胡尼里克唯一的弟弟提乌德里克（也就是提奥多里克的另一种读法）便被盖瑟里克指定为王储。但才过了两年，胡尼里克就处死了提乌德里克的妻子和两个儿子，提乌德里克与根托的长子哥达吉斯逃入撒哈拉沙漠避难，从此不知所终。内讧给汪达尔王国带来了严重的损害，奥多阿克趁机从意大利进军，占领了重要的战略基地和粮食产地西西里岛，汪达尔人在地中海上的霸权从此由盛转衰。

罗马终结者奥多阿克的统治，确实给意大利带来了难得的安宁。在起初的几年内，他南征北讨，占领了原由汪达尔人统治的西西里岛，将勃艮第人和法兰克人赶出意大利北部，同西哥特王欧里克划定了西方的边界，又同东罗马帝国结成了友邦。公元481年，他派军队进入达尔马提亚，处死涉嫌刺杀内波斯皇帝的奥维达总督，因而还得到了泽诺皇帝的嘉奖，被正式敕封为丞相兼意大利总督。只有东北方的东哥特人能构成潜在的威胁，但东哥特王提乌迪米尔此时刚刚去世，其子提奥多里克初登王位，国内局势不稳，所以也无力西进。奥多阿克见四境已经太平，便着手改善意大利的内政。

不过，奥多阿克尽管天赋甚高，工作也很勤奋，但却不得不受制于时代。经过长年战乱，加上气候转冷，天灾和人祸频发，他历经艰辛抢来的这块地盘早已繁华逝去，哀鸿遍野。自从罗马帝国建立以来，意大利的粮食一直严重依赖进口，奥多阿克的政府竭尽全力，也只能让嗷嗷待哺的贫民勉强糊口而已。多数意大利居民一如既往地讨厌奥多阿克及其日耳曼部下，因为他们不仅篡夺了政权，而且按照日耳曼民族的习俗行事，全然不遵守罗马的法律。但更加糟糕的是，在遥远的东北方山林中，有一双充满仇恨与贪欲的蓝色眼睛，一直在严密地监视着意大利。每念及此，奥多阿克都会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