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斯皇帝允许西哥特人等东日耳曼民族进入巴尔干,并不是没有经过细致考虑的昏招。他向请求避难的日耳曼人提了三个条件:一、可以保留自己的武器和传统部落结构,但要严格遵守帝国法律,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不得擅自到他指定的居住区以外活动;二、他们必须全部改信阿里乌斯教;三、他们中凡是能够打仗的成年男子,都要以盟军的身份被编入帝国军队,负责多瑙河下游的防御工作,抵御胡人的入侵。当日耳曼人答应了这些条件以后,他又要求对方先把妇女和儿童送过来,交给罗马士兵集中管理,以便将来易于控制。在无奈地答应了这些屈辱的规章之后,弗里提格和阿塔纳里克等酋长指挥的十几万西哥特人、“根斯”家族指挥的数万东哥特人、阿兰人和萨尔马特人,以及其他一些达西亚的土著民族摆脱胡人的追击,南渡多瑙河,摇身一变,成了罗马帝国的臣民。他们被安置到墨西亚和色雷斯行省的几块保留地中,在乌尔菲拉主教的组织和关照下,很快安定了下来,打算靠务农和参军等自己熟悉的职业糊口。
在西哥特人逃过多瑙河之后,胡人把西起喀拉巴阡山脉、东抵里海的整个东欧平原都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附属民族和国土的迅速增长,都迫使人口有限的胡人对自己的行政体系进行改革。公元377年,胡人和东哥特人、阿兰人这两个最主要的附属民族结成了所谓的“三族联盟”,与他们实行利益均沾的政策,而格皮德人、斯基尔人、鲁吉人、萨尔马特人等其他民族在联盟中的地位则要低一些。
“三族联盟”建立后不久,也就是公元378年初,巴尔干半岛上便发生了大饥荒。由于被隔离在瓦伦斯指定的居住区内,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西哥特人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作为到巴尔干避难计划的发起人,弗里提格、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受到族人严厉的指责。他们被迫请求当地的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和马克西慕斯开放一个市场,以便让西哥特人向罗马人购买食品。这两位将军答应了下来,很快市场就开放了。可是等西哥特人争先恐后地带着钱和货物到市场上来的时候,一看却全都傻了眼:这里的物价惊人的昂贵,即便是像猫肉和狗肉这样日耳曼人平常根本不吃的食物,他们也都买不起。起先他们还试着讨价还价,但罗马商人们知道这里是西哥特人获取食物的唯一来源,所以坚决不松口。于是,哥特人的财产很快就全部落入了罗马人之手。大饥荒还在继续,许多西哥特人都被迫卖身为奴,而他们不甘心失去自由的同胞们则开始策划武装暴动。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敏感时刻,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给弗里提格发来信函,邀请他到罗马军营里参加宴会,也顺便讨论解决目前饥荒问题的办法。听说有免费的食物吃,很多西哥特人都吵着要跟弗里提格去。但他没有同意,让别人都在营外等着,自己只带上几名随从,单刀赴会。估摸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营外的西哥特人突然听见中军大帐里面传来打斗声,然后又听见弗里提格叫他们进去帮忙。这些饥肠辘辘的野蛮人立即夺下罗马门卫的武器,一拥而入,见罗马人就杀,卢皮奇努斯和马克西慕斯也在乱军中丧命。弗里提格后来解释说,罗马人企图在宴会上害死他和其他几位西哥特领袖,然后把所有西哥特人都变成奴隶,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件事的真相也许永远是个谜,能够肯定的是,弗里提格此后便联合其他西哥特部落,洗劫了整个墨西亚行省,释放了当地的所有蛮族奴隶,并把罗马帝国在当地的所有仓库一扫而光。只有阿塔纳里克拒绝和弗里提格联手,率领自己的族人往西北去自立门户了。此时,历史把这两位西哥特领袖的角色完全颠倒了过来:首先倡议不抵抗胡人,渡过多瑙河,向罗马臣服,又改信阿里乌斯教的弗里提格成了指挥西哥特人民抗击罗马暴政的英雄;而一向与罗马人不共戴天,在外交谈判中寸土不让,最后一个渡过多瑙河,而且多次迫害基督徒的阿塔纳里克却成了为罗马帝国效命的叛徒。
对于阿塔纳里克的不合作态度,弗里提格也早已预料到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罗马正规军相抗衡,于是派使者到多瑙河上,通过对岸的东哥特同胞,向胡人求援。巴兰伯闻讯,认为罗马与西哥特交恶对己方有利,于是欣然允诺,当即发铁骑万余人,南下救援弗里提格。见三族联军已至,西哥特人就打开本应由他们镇守的多瑙河防线,引狼入室。弗里提格自率西哥特本部突前,胡人、东哥特、阿兰联军在后接应。此时,瓦伦斯皇帝正在叙利亚指挥对波斯的战争,听说西哥特难民竟敢造反,他便立刻调起大军,北上小亚细亚,向巴尔干挺进。听说敌人声势浩大,他担心自己兵力不足,就向自己的侄子、西罗马帝国皇帝格拉提安求援,后者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公元378年8月9日上午,两军在色雷斯重镇阿德里亚堡城西相遇。当天天气很好,能见度相当高;战场是一片比较平坦的丘陵地带,西北高,东南低。罗马人在东面的平原上列开方阵,西哥特人在西面的高地上列开圆阵,精锐在外,老幼居内,而胡人、东哥特、阿兰铁骑则巧妙地隐藏在北方山丘后方的树林里。在弗里提格指挥下的西哥特及其附属民族的总人口在15万左右,其中能作战的成年男子不过5万人,他们虽然士气高昂,但是装备奇缺,几乎没有骑兵。而在瓦伦斯指挥下的罗马军队共有6万之众,其中绝大部分是在中东久经沙场的老兵,而且装备精良,有相当数量的骑兵。看到对方在数量和武器上都不如自己,瓦伦斯心中马上焕发出了“灭此朝食”的豪情,便下令立即开始进攻。萨尔马特血统的骑兵司令维克多觉察到西哥特人在有意示弱,而且罗马军远道而来,对方却以逸待劳,深感不宜贸然决战。他于是苦劝瓦伦斯稍作休整,等西罗马帝国的援军赶到,形成东西两面合击之势,以策万全。但瓦伦斯却认为野蛮人不会有什么深谋远虑,突遇大军,必然不知所措,士气低落。此时不击,坐失良机。但实际上,他可能只是不希望和侄子分享消灭西哥特人的荣誉而已。
战斗一开始,双方势均力敌;相持至中午,罗马人逐渐占据了优势。按照瓦伦斯在战前的部署,他的左翼突然发力,连续攻下了西面的好几个山丘高地,开始绕到西哥特军的背后,准备截断敌人的退路。正在此时,北方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无数飞箭雨点般地倾泻在罗马军的阵地上。转瞬间,蹄声震天,灰尘蔽日,伸手不见五指,罗马军阵脚大乱。从树林中冲出的胡人、东哥特、阿兰铁骑轻松地把毫无准备的罗马军方阵从侧翼撕裂,截成数段,然后分别挤压成一团,最后向里面射箭,西哥特人也不失时机地跟上来投掷标枪。包围圈里的罗马人被挤得密不透风,以至于相互践踏,蛮族的武器每击必中,重演坎尼会战时的惨景。屠杀持续到傍晚,罗马军伏尸4万余人,东罗马帝国十年积攒的野战精锐,毁于一旦。
混战之中,瓦伦斯腰上中了一箭,在贴身卫兵和宦官的保护下,奋力突破重围,向东南方逃去。但他的伤势相当严重,很快就骑不动马了。部下又找不到合适的车辆,所以他们行动迟缓,很快便被逃兵们抛到了身后。见敌军渐渐追了上来,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躲入路边一个废弃的农场,藏进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农舍里,指望逃过此劫。但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差,蛮族骑兵很快便发现农舍里有人,立即将它团团围住,喝令罗马人缴械投降。瓦伦斯的卫兵们几次向外突围,都被敌人的飞箭挡了回去。见天色已晚,西哥特人没有兴趣再慢慢围攻,于是在农舍外堆起草料,开始点火,顷刻间烈焰张天。只有一个罗马卫兵成功地从二楼的窗户里跳出,避免了被火海吞噬的命运。西哥特人把他抓住,经过质问,知道农舍里躲着的居然是罗马皇帝,全部大惊失色,赶紧救火,但已经太晚了——瓦伦斯早就和他的大多数内阁成员一起,在烈焰中灰飞烟灭了。他的死亡使西哥特人十分失望,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对瓦伦斯本人有什么好感,而是因为丧失了活捉罗马皇帝的荣誉,以及原本可以由此从罗马人那里讨来的大笔赎金。(www.xing528.com)
维克多将军企图在乱军中把瓦伦斯皇帝找到并救出来,但因为自己部下的彻底溃散而告失败。他只得单骑逃出战场,在路上收集了几千名残兵败将,撤入阿德里亚堡城内,打算死守待援。胡人、东哥特、阿兰联军在抢够了战利品后,便撤回了多瑙河北岸;弗里提格很快率领西哥特人进围阿德里亚堡,但因缺乏攻城器械,连续受挫。弗里提格此时的行动表明他缺乏政治眼光:此时阿德里亚堡城小兵多,而君士坦丁堡则极其空虚。他若绕过阿德里亚堡,引兵直趋君士坦丁堡,完全可以轻松地当上东罗马皇帝。当阿德里亚堡城内的数百名罗马人因为对守城丧失了信心,而越城投奔西哥特人时,多疑的弗里提格却又把他们全部处死,结果使阿德里亚堡更加坚不可摧。几个月后,西班牙人提奥多西将军在博斯普鲁斯海峡附近抗击西哥特人的战斗中崭露头角,并于公元379年初被西罗马帝国皇帝格拉提安任命为新的东罗马帝国皇帝。
▌提奥多西大帝像
区区几场防御战的胜利并不足以改善罗马帝国江河日下的全局形势: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都已经落入哥特人之手,民族大迁徙的狂潮已经无法遏制,而阿德里亚堡战役也已经成了罗马帝国心中抹不去的痛。该战役是自公元前27年罗马帝国建立以来,罗马陆军遭受过的最惨重失利。自此以后,巴尔干这个古老的火药桶,就开始在众多蛮族战马铁蹄的撞击下,不断地放射出令罗马帝国胆战心惊的火花,直至它的最后灭亡。公元380年,胡人、东哥特、阿兰三族联军翻越喀拉巴阡山脉,对包括潘诺尼亚行省北部在内的整个多瑙河中游平原发 动了猛烈的入侵。在他们无情的打击之下,当地的主要日耳曼民族——马可曼人和夸狄人迅速衰败,伦巴第人逐渐向胡人臣服,而汪达尔人则开始举族西迁,寻找自己新的家园。
可能是因为久经沙场的原因,提奥多西的政策相当的务实。昔日那位常常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的主战派将领,此时突然变成了一位急于与敌人谈判的主和派外交家。在弗里提格、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于公元379年或380年相继莫名其妙地去世后,他便主动向阿塔纳里克示好,协助后者将巴尔干地区的大部分西哥特人纳入麾下。公元382年,提奥多西皇帝正式邀请阿塔纳里克来君士坦丁堡与自己和谈。阿塔纳里克十分高兴地如约前往,在对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壮观大加赞赏了一番之后,他被提奥多西赐予了贵族头衔。两位君主随即签署了罗马帝国历史上后果最为严重的同盟条约,也就是允许西哥特人按照本民族的风俗和法律,在巴尔干半岛东北部建立自己的“国中之国”。作为回报,西哥特人许诺,再次以雇佣兵的身份在罗马军中服役。几个月后,阿塔纳里克也突然去世,提奥多西皇帝隆重地埋葬了他。在他死后,西哥特人便丧失了统一的领导者,罗马帝国控制起这些蛮族来就更加容易了。
公元383年初,哥特文的创造者乌尔菲拉主教也在君士坦丁堡病逝。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在那个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乱世中,他伟大的人格魅力更显得光芒四射。在他的葬礼上,无数悲痛欲绝的天主教徒和阿里乌斯教徒、罗马人和哥特人手牵手地走在一起。此刻,在这些平时不共戴天的仇敌心中,宽容与博爱的思想暂时代替了仇恨。可惜,这种平静祥和的景象,在当时只能是昙花一现。
几乎与乌尔菲拉主教去世同时,西罗马帝国内部发生了内讧:不列颠将领马格努斯·马克西慕斯指挥叛军击败并杀死了格拉提安皇帝,随即自己篡位称帝。苦于军事实力不足,提奥多西只得与马克西慕斯和谈,约定由格拉提安之子瓦伦提尼安二世统治意大利和北非,而把高卢和不列颠割让给马克西慕斯。公元387年,马克西慕斯撕毁和约,入侵意大利,瓦伦提尼安二世向提奥多西求援。依靠两万名西哥特雇佣兵的支持,提奥多西在公元388年赢得了胜利,把西罗马帝国的统治权重新交给了瓦伦提尼安二世。公元392年,瓦伦提尼安二世被法兰克血统的将领阿波加斯特斯谋杀,后者拥立修辞学家奥格尼乌斯为罗马皇帝。提奥多西只得又发动第二次西征,在公元394年击败并杀死了奥格尼乌斯,阿波加斯特斯自杀。由于瓦伦提尼安二世没有子嗣,提奥多西便接受了西罗马皇帝头衔,长期分裂的罗马帝国得以重新统一。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