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裔美国文学史：1619年至2010年的概述

理查德·赖特的小说《土生子》为揭示20世纪40年代非裔美国人的精神状态提供了一把钥匙。小说的主人公别格·托马斯似乎从书本走了出来，成为美国城市贫民区随处可见的非裔青年的原型。如果曾经有人疑惑美国非裔作家是否有必要从非裔美国人的视角进行创作，那么1945年“别格·托马斯”类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大量出现完全证实了这种需要。赖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揭示了非裔美国文学创作与非裔美国人政治、社会和经济状况密不可分的关系。许多非裔美国青年作家在文学创作中沿袭赖特的自然主义思路，被称为“赖特部落”；他们成为黑人文坛的主力军，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初。

1949年，詹姆斯·鲍德温在《派性述评》(Partisan Review)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每个人的抗议小说》(“Everybodys Protest Novel”)。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正处于文学创作的见习期。那时，他正准备写第一部小说《向苍天呼吁》（Go Tell It on the Mountain, 1953）。在这期间，他经常与赖特促膝长谈，讨论黑人小说的创作技巧和文学功能。《每个人的抗议小说》这篇文章表明：在如何看待抗议这个主题在非裔美国文学和艺术中的地位的问题上，鲍德温与赖特是存在分歧的。赖特作为一名比鲍德温年长的作家，经历过美国大萧条的艰难岁月，加入过美国共产党，因此，赖特认为所有好的文学都应该是抗议文学；而鲍德温阅历尚浅，思想更理想化，认为最好的文学应该超越社会抗议的世俗层面，把艺术性放在文学创作的首位。鲍德温还认为：“抗议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是失败的，因为它拒绝了生活，忽略了人。”(Barksdale and Kinnamon:656)

当时，鲍德温的见解并没有得到公众的广泛关注，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对那些追逐文学艺术价值的作家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鲍德温在论文《每个人的抗议小说》中提出了一些难以回避的问题：非裔美国作家应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种族经历？如何用自己的艺术才能来抗议社会？一个总是把自己局限在“黑人阵营”的作家，能否促进非裔美国文学的发展？非裔美国作家应该尽多大努力吸引白人读者？什么样的种族抗议会贬低或毁灭黑人长篇小说、诗歌和短篇小说的艺术特色？早在1926年，兰斯顿·休斯就主张非裔美国作家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学创造力，自由地描写黑人的生活经历，而不应该顾忌黑人或白人读者的需求。然而，理查德·赖特认为一部艺术上优秀的黑人小说应该是抗议种族偏见和社会不公的力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尼克·艾伦·福德（Nick Aaron Ford）在其文章《黑人作家的蓝图》中认为非裔美国作家应该有目的地继续关注种族主题，因为只有他才能理解和传达出“在美国做黑人的悲哀、无奈和绝望”(Barksdale and Kinnamon：656) 。不过，他坚持认为，文学创作应该技巧纯熟，匠心独具；这样创作出的文学作品才能超越世俗的政治宣传和社会抗议，才可能是主流文坛乐于接纳的一件艺术品。在某种意义上来讲，福德的“蓝图”应该满足了赖特和鲍德温的要求。1952年，拉尔夫·埃里森的小说《隐身人》(Invisible Man)为社会抗议文学的赞成者或反对者都提供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小说中的黑人主人公不仅是别格·托马斯的“亲兄弟”，而且还是加缪笔下的默尔索干[8]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地下人的“大堂兄”[9]。从一个角度看，埃里森塑造的人物是美国社会抗议和道德抗议的象征；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是19世纪中期的存在主义者，受困于没有上帝的不确定性和人生虚无的荒谬之中。埃里森的《隐身人》不仅解决了社会抗议的准入性问题，而且把被社会遗弃的美国黑人与全世界被遗弃的人联系了起来。

20世纪50年代中期，非裔美国文学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白人评论家比以前更加认可非裔美国人的文学作品。埃里森的《隐身人》获得了国家图书奖。诗人格温多林·布鲁克斯(Gwendolyn Brooks)的作品更加切中时弊，受到美国学界的青睐。她在诗集《安妮·艾伦》(Annie Allen)中细致的创作风格和训练有素的抒情表达使她荣获了普利策诗歌奖。这个殊荣促使她写出更多的诗歌来披露非裔美国人在存在主义生活环境中的绝望。

埃里森的《隐身人》出版之后，非裔美国文学的主题描写出现了一些新现象。融入主题不再是一种需要或要求了，非裔美国人的窘境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问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全世界都开始关注人们的身份问题。在这个重要转折时期，非裔美国人身份缺失的困境也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1953年，詹姆斯·鲍德温以小说家的身份促使这个重要转折点的出现。鲍德温在小说《向苍天呼吁》中描写黑人青年的生活经历，探索美国黑人的身份危机。

此外，J.桑德斯·雷丁(J.Saunders Redding)、勒洛依·琼斯(LeRoi Jones)和威廉·迈尔韦恩·克里(William Melvin Kelley)等作家在其早期文学生涯中不愿被归类为非裔美国作家。雷丁的小说《陌生人和孤独》（Stranger and Alone, 1950）描述了一名非裔美国青年对自己黑人身份和青年身份的迷惑和不满；克里在短篇小说集《岸边的舞者》（Dancers on the Shore, 1964）的序言中说，他不希望自己像社会学家或演说家那样为黑人种族辩护什么，而只是想以作家的身份来谈及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感悟。在诗歌创作方面，黑人美学之父勒洛依·琼斯是以“避世运动”[10]的诗人身份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的，他的诗歌创作沿袭了艾伦·金斯堡[11]和杰克·凯鲁亚克[12]的风格。琼斯的第一部诗集《二十卷自杀记录的前言》（Preface to a Twenty Volume Suicide Note, 1961）收录了很多“避世运动”诗人的作品。他的第二部诗集《死亡的演讲者》（The Dead Lecturer, 1964）竭力追求庞德和艾略特诗歌传统的复杂性、妙语和象征手法。琼斯追求英美文学传统中高雅、精美的诗歌创作方法，而康拉德·肯特·莱维斯（Conrad Kent Rives）和玛丽·E.埃文斯在他们早期作品里追求朦胧意象的深邃。(www.xing528.com)

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非裔美国作家所创作的作品含有一种独特的成分，即民间文学成分。例如，鲍德温的论文《数千人走了》（“Many Thousands Gone”）采用的就是一曲著名黑人灵歌的名字；埃里森的《隐身人》反映了黑猫骨头的民间文学传统。J.桑德斯·雷丁（J.Saunders Redding）的小说生动地描写的南方农村的环境，正是非洲黑人来到美国后接触到的第一个环境。勒洛伊·琼斯以赞美的语言描写了非裔美国人的非洲民间故事和美国的民间故事。威廉·迈克尔·克里（William Michael Kelly）在其短篇小说集里探索了布鲁士在非裔美国人生活中的重要性。

黑人民间文化传统中的灵歌、布道、布鲁士、爵士乐、骗子故事、皈依经历都被非裔美国作家在文学创作中采纳和吸收。非裔美国作家发掘出这些民间素材的文化内涵，采用新的形式和语言模式，更直接、生动地向非裔美国读者叙述带有鲜明非裔美国文化特色的故事。勒洛依·琼斯和哈克·R.马杜布提（Haki R.Madhubuti，他以前的名字是Don L.Lee）在诗歌写作中竭力使用布鲁士的特殊韵律和非裔美国传教士的特殊语调模式；特德·琼斯(Ted Jones)在诗歌创作中采用查理·帕克尔（Charlie Parker）、法罗·桑德斯(Pharoah Sanders)和奥尼特·科尔曼（Ornette Coleman）的慢节奏韵律。约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波莱·马歇尔（Paule Marshall）、约翰·O.克伦斯(John O.Killens)和格温多林·布鲁克斯等作家直接转向叙述黑人民间文学传统的价值。简而言之，非裔美国作家已强烈意识到谈论黑人经历特殊美感的必要性。这类表达的最成功的实例出现在戏剧表演方面。洛兰·汉斯贝利（Lorraine Hansberry）、奥斯·戴维斯(Ossie Davis)、罗尼·埃尔德尔(Lonnie Elder)和艾德·布林斯（Ed Bullins）是在讨论20世纪五六十年代非裔美国文学时不得不提及的一些作家。

非裔美国作品的主题已转变为张扬的种族自豪感和高昂的战斗精神；非裔美国作家开始意识到黑色不是像白人文化标识的那样充满邪恶，于是采用激进的措辞向非裔美国同胞讲述黑色的美感。创作启发黑人种族觉悟的文学作品来抵御白人的种族偏见在美国社会是非常必要的。非裔美国作家在其作品中很少提及融入主流社会的话题，因为融入主流社会势必会抹杀黑色的美感和非裔美国人优秀的民间文学传统。非裔美国作家崇尚马尔康·X.，因为他代表了非裔美国民众的真正民族精神。而这种民族精神正是当时大多数非裔美国作家竭力捕捉的东西，爱迪生·盖尔（Hoyt Fuller）、霍伊特·福勒(Addison Gayle)和J.桑德斯·雷丁已经发现了非裔美国文化传统的优美之处，致力于制定新的评价标准来指导当时非裔美国作家所从事的文学艺术创作。

20世纪70年代，民权运动开始走下坡路，关注的中心从争取全体黑人的平等人权转到追求个人权利。通过民权运动和“黑人权力”运动，非裔美国人在经济和政治等方面取得了一些进步。可是，失业、贫穷和种族歧视仍然困扰着全国的非裔美国人。这个时期的非裔美国文学作品反映了这种情况在全国层面上的转变。尼克·吉厄瓦尼（Nikki Giovanni）和哈克·R.马杜布提等作家也从单纯创作“黑人权力”诗歌转变到描写全世界有色人种的政治和经济状况。

20世纪六七十年代，黑人妇女作家开始崛起。20世纪40年代末至60年代，理查德·赖特、契斯特·海姆斯、詹姆斯·鲍德温和拉尔夫·埃里森等男性作家主导非裔美国文坛，为黑人美学提供了广泛的表达场景，但是对黑人妇女主义话题的发展没有多大帮助。20世纪60年代，种族成为所有黑人受压迫的显著符号。非裔美国女权话题屈从于种族政治话题，这对黑人妇女文学作品的创作、传播和接受产生了巨大的消极影响。那个时期，虽没有出现杰出的黑人妇女小说家，但涌现了一批黑人女性诗人，其中最有名的是格温多林·布鲁克斯和玛格丽特·沃克；不过这两位黑人女性作家都各写了一部旨在提升黑人妇女文学形象的小说。(Christina: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