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到,约瑟夫斯对所罗门的军事征服史有所强调,但由于《圣经》资料来源匮乏,这种强调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但在所罗门传记中,他仍然通过其他主题,渲染所罗门的世界霸主地位。以下三段文字的分析可见一斑。[21]
《犹太古史》中有这样一段话,描述《圣经》中所说的以色列各支派为所罗门家族提供一日三餐的情况:
他们也为国王提供日常食物:细面三十歌珥,粗面六十歌珥,肥牛十只,草场的牛二十只,肥羊一百只——所有这些,还有野味,即鹿、羚羊、鸟和鱼类,每天都由外邦人(παρὰ τῶν ἀλλοφύλων)带给王。
而《列王记上》的相关章节明确说明,所罗门的日常食物是由掌管以色列所有地区的12名官员共同提供,每人负责一个月(《列上》4:7,4:27)。食物为“细面三十歌珥,粗面六十歌珥,肥牛十只,草场的牛二十只,羊一百只,还有鹿,羚羊,狍子,并肥禽”(LXX添加了“除牡鹿外,还有精选肥母鹿”的内容)。约瑟夫斯叙述对两点稍作了改动,其中最重要的改动是将为所罗门提供食物的人确认为“外邦人”。这一点在《圣经》中无从证实。这个改动单独存在也许意义不大,但如果将它与所罗门传记中的另一处改动联系起来,作者的意图可能就比较清晰了。关于所罗门的修建工程给百姓造成的劳役之苦在古代犹太文献中时有反映,《圣经》文本本身也暗示,所罗门之后的国家分裂与此密切相关。阐释这段内容时,约瑟夫斯的解释更加接近《历代志》的说法,称所罗门的3万工匠来自以色列本国,而15万苦力则是征自“居住在以色列境内的外邦人”(ἐκ τῶν παροίκων)。[22]而《列王记上》只是简单地告诉我们,“所罗门用七万扛抬的,八万在山上凿石头的(5:15)”。看来,约瑟夫斯对所罗门建造圣殿时对百姓造成的疾苦所留下的话柄颇为敏感。当然这种避重就轻或移花接木的策略并不是他的首创。尤帕勒默斯在解释所罗门圣殿修建给百姓造成的疾苦时也采用了同样的手法。但他并没有费尽心机去甄别劳工的来历,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修建圣殿的所有劳工都来自埃及和腓尼基![23]
约瑟夫斯另一处较为次要的改动是将希伯来《圣经》中的“羊”改为“肥羊”,还在菜单上添加了“鱼”。后一项的意义也许在于《圣经》中所提到的大都是草场或山地动物,符合犹大地区的地理特征,而鱼类则可以让人的地域联想更加广阔一些。犹太口传文学中也有类似的传说,如说所罗门的饭桌上“总是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馐美味”,“甚至包括在巴勒斯坦闻所未闻的品种”。[24]
关于所罗门与其他国家君王地位的比较,在《犹太古史》的所罗门传记中,至少以下四段文字的表述对我们了解约瑟夫斯的写作意图具有意义。
(a)推罗国国王希罗现在听说,所罗门接替了他父亲的王位,他大喜过望(ὑπερήσθη)(8. 50)。希罗读了那封信,对所罗门的要求,他满心喜悦(ἡσθεὶς)地答应……至于我,我对此非常高兴(ἡδόμενος)……(8. 53)
(b)推罗王派人给所罗门送来谜语和深奥的谚语,请他为他排除障碍(αὐτῷ σαφηνίσῃ τούτους),解开那些问题之谜(τῆς ἀπορίας …ἀπαλλάξῃ)。所罗门聪明睿智,对他来说这根本算不上难题(8. 143)。
(c)8. 155-159长达五节的关于埃及法老姓名来历的典型的“约瑟夫斯式题外话”(Josephan Digression)(由于许多内容缺乏相关性,故略)。
(d)因为这些君王死后,一个女王统治(γυναικὸς βασιλευσάσης),他(希罗多德)(Ἡρόδοτον τὸν Ἁλικαρνασέα)(8. 157)称她为尼科勒(Νικαύλην καλῶν)(158)……后来,上述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女王(βασιλεύουσα τῆς Αἰγύπτου καὶ τῆς Αἰθιοπίας)来访所罗门(159)。如今,那位当时统治埃及和埃塞俄比亚的女王(Τὴν δὲ τῆς Αἰγύπτου καὶ τῆς Αἰθιοπίας τότε βασιλεύουσαν γυναῖκα),因为每天都听说关于他(所罗门)的国家的故事,所以强烈愿望能见到他(165)。这样,那位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女王(ἡ … τῶν Αἰγυπτίων καὶ τῆς Αἰθιοπίας βασίλισσα)……回到了自己的国家(175)。
例句(a)是在《列王记上》7-12的基础上略加改动。在约瑟夫斯的版本里,由于作者使用了几个微妙的形容词,所罗门的地位与推罗国王相比变得居高临下。尽管当时的推罗国由于重要的战略地位和发达的海上贸易,国际地位和声望远高于以色列,[25]但约瑟夫斯通过运用“大喜过望”、“满心喜悦”和“高兴”等形容词,形象地描绘了推罗王因为有幸和所罗门交好,甚至有机会为他提供财物而受宠若惊的样子。约瑟夫斯此处的策略与尤帕勒默斯如出一辙。后者在其杜撰的所罗门与埃及国王和推罗国王之间的信函上,让对方称所罗门为“伟大的国王”,甚至在这个称谓前省略了所罗门的姓名,似乎提到“伟大的国王”时,世人已经尽知是指以色列国王所罗门。相反,所罗门在回信时,则仅称呼对方为“埃及国王”或“推罗国王”。尤帕勒默斯还特别夸张地说,当埃及国王听说所罗门成为以色列国王时,他竟将那天特别标志出来,以此纪念所罗门继任以色列的王位![26]可见,在所罗门的国际地位的问题上,两位犹太作者不约而同地运用了统一策略,极力强调所罗门在国际上的重要性。(www.xing528.com)
在例句 (b)里,约瑟夫斯用所罗门为希罗解谜语和解释谚语和警句的故事说明,所罗门的智慧超群,是其他国家的君王不能比拟的。至于例句(c),作者极力强调《希伯来圣经》所记载的内容与埃及官方档案内容的一致性,用此“历史档案”证明《圣经》内容的真实性,而从另一角度看,不能不说这也是作者用以证实所罗门的国际地位和声望的又一策略。埃及的强大在古代社会中不言而喻。而在埃及历史上如此声名显赫的法老竟然愿意将女儿下嫁与所罗门为妻,足以说明以色列国家的强大和所罗门本人的名声和威望。按照约瑟夫斯的说法,正是那位著名的法老为了讨好所罗门,不仅将女儿嫁给他,并且还送给所罗门一座战略要城作为女儿的嫁妆。[27]其实,关于所罗门的岳父是否是埃及最后一名被称为“法老”的君王的问题,《圣经》本身已经作出否定回答。[28]
(d)例句最为有趣。约瑟夫斯将在《列王记上》中来自名不见经传的示巴国(地名)的女王指认为“统治埃及和埃塞俄比亚的女王”。《希腊文圣经》的译者曾两次解释说,“示巴”乃阿拉伯的一个地方。[29]《以赛亚书》(60:6)也将“示巴”与沙漠地区联系到一起(“成群的骆驼……示巴的众人都必到来”)。我们今天看到的所有关于“示巴”的传说和描述,无疑都来源于《列王记上》中的所罗门故事。对于约瑟夫斯关于示巴女王的说法,我们唯一可寻的有可能有关联的资料来源是LXX的《以赛亚书》四十三章第三句:“我已经使埃及作你的赎价,使古实和西巴代替你”。LXX的译者通常将《圣经》中的“示巴”和“西巴”译为同一希腊词汇“Σαβα”。假设约瑟夫斯在用《希腊文圣经》时,将《以赛亚书》(43:3)中的“Σαβα”联想为“示巴”,那么那段文字就是《圣经》中唯一将这三个地名联系到一起的地方。也许正是这段文字给了约瑟夫斯灵感,使他想到将示巴女王与埃及和埃塞俄比亚联系起来。最重要的一点是,约瑟夫斯是迄今为止我们所知道的唯一如此解释示巴女王身份的犹太作者。不仅如此,本书第二章里我们曾提到,约瑟夫斯还将示巴女王与希罗多德书中提到的尼考勒女王(Nikaule)混为一谈。约瑟夫斯在其所罗门传记中三次将示巴女王称为“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女王”(8. 159,165,175)。这说明约瑟夫斯认为这个例证对塑造所罗门众王之王的形象至关重要。同样,这一点也与希腊化时期的犹太文学传统不谋而合。在一些犹太口传文学中,所罗门的“国际声誉”被夸大或强调。其中一个故事称世界上尚未被所罗门征服的地方屈指可数,其中就包括示巴女王的领地。与约瑟夫斯差不多同时期的新约圣经文献《马太福音》(12:42)有这样的说法:“当审判的时候,南方的女王,要起来定这世代的罪,因为她从地极而来,要听所罗门的智慧话。”这位“南方的女王”无疑是指《列王记上》中的示巴女王。她的领地被认为处于世界的尽头,征服那片土地就意味着犹太人征服了整个世界。约瑟夫斯杜撰示巴女王国籍的手法让我们不由联想到尤帕勒默斯编造所罗门王与埃及国王和腓尼基国王之间信件的做法。两者的用意无疑都在于强调所罗门在世界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约瑟夫斯曾多次提到,许多讲不同语言的非犹太作者都曾将所罗门载入史册,并且将那些记载“完好地保留至今”。例如在《犹太古史》(8. 55)中,约瑟夫斯说,
迄今(ἄχρι τῆς τήμερον),这些信件的抄写件不仅在我们自己的书中(指《希伯来圣经》)流传下来,而且也在推罗人的书中有记载(Τυρίοις)。这样,如果有人想要知道准确的事实真相,就可以向主管推罗国档案(τοῦ Τυρίων γραμματοφυλακείου)的官员查询。
在另一处(8. 159),约瑟夫斯说:
我此时提到这些事(关于埃及法老的名号问题),目的在于说明,我们的书(《希伯来圣经》)在许多事情上的记载都与埃及人所记载的内容一致(τὰ παρ᾽ Αἰγυπτίοις …ὁμολογοῦντα)。约瑟夫斯还多次提到别国历史中对所罗门和推罗国王友谊的记载:
将推罗国历史从腓尼基语译为希腊语的米南德尔(Μένανδρος ὁ μεταφράσας ἀπὸ τῆς Φοινίκων διαλέκτου τὰ Τυρίων ἀρχεῖα εἰς τὴν Ἑλληνικὴν φωνὴν)也曾提到过这两位国王(8.144)。
前面已经提到,约瑟夫斯在其所罗门传记中采用了大量的外来资料。仅是他所谓的来源于推罗国档案和其他非犹太作家的资料就有十多页之多。这些外来资料似乎都是用来作为《希伯来圣经》的史实依据的(这是典型的希腊—罗马时期的历史写作方法,因为按照犹太传统认知,《圣经》本身是不需要任何佐证的)。采用外来资料的目的,除了使《犹太古史》符合希腊化时期的历史写作方法并强调《圣经》的史实之外,显然,约瑟夫斯还意在强调所罗门的国际声望和帝国领袖的地位。从推罗国将有关所罗门与推罗国王友谊的记载“保留迄今”的事实,约瑟夫斯希望读者认识到,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这段历史对于推罗国都很重要。至于那段有关法老名号的长篇议论,我们在前面章节中已有讨论:一方面强调犹太《圣经》的史实性,一方面也是为了炫耀所罗门王在世界史上的重要地位。
总的来说,约瑟夫斯通过对《圣经》材料的精心加工和重新诠释,所罗门的帝国领袖的形象比原文有所加强。在约瑟夫斯的所罗门传记中,就政治家的形象而言,约瑟夫斯对所罗门的描写完全是正面的。[30]这与约瑟夫斯在整部《犹太古史》中强调古代犹太英雄的总体目的是一致的。这一点与《圣经》原作有所差别。通过塑造所罗门王的帝国领袖形象,作者意在彰显古代以色列国在世界历史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并强调《希伯来圣经》的真实性和史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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