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鼎革之后,开展多次政治运动,至1957年反右运动,可谓是“文化大革命”之前一次高潮。每次运动,几乎都要波及每一个人,尤其是国家公职人员。中国科学院属于国家机构,自然是运动主战场。王文采由于性格之形成与其身世和母亲训导有关,在大学时期,即形成纯业务观点,有着超阶级思想。当政权更替,时代转变,社会风气也随之转变。拥护中国共产党领导,响应党的号召,要求进步等已是社会风尚时,这些对王文采也产生影响。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不久,要好同学刘松臣加入共青团。王文采获知,也不甘落后,提出申请加入。只是年岁已大,未获批准。转而加入民主同盟,也是其要求进步之表现。但是,时代风气之改变,不仅如此,还有不断展开的政治运动,需要对自己出身和历史问题作出交代,需要对他人作无情之斗争,这与王文采性格和其所受教育格格不入,故在运动中总获得斗争性不强评语,反右也是如此。
在阶级划分中,1950年,王文采的家庭出身列入小资产阶级。1951年7月在忠诚老实运动中,交代其家庭历史和自己经历,使得王文采在思想上树立起敌我观念。1952年冬三反运动,在小组会上王文采交代其“公私不分”行为。其后家庭出身则变为地主兼资本家。在“唯成分论”的政治环境中,王文采家庭出身属于不好,也是影响其斗争性不强的原因之一。所幸其本人成分属于学生,没有列为被斗争对象。1952年夏思想改造运动,每个人都要检讨过去思想和行为,王文采说:中科院派工作组到所里,大家批判资产阶级思想,气氛不是太激烈,所有研究人员都检查自己的思想,批判资产阶级思想。王文采在检讨后,受到同志们的一些批判;但在批判他人时,则“表现立场不稳,不敢面对现实去斗争”。[10]1955年肃反运动,王文采正在中关村参加中科院组织俄文翻译班学习,其以俄语学习为主,仅是阅读一些关于开展运动的文件。运动中植物所标本馆职工黄福臻在二里沟宿舍自杀,王文采听说后,很感惊讶。他虽没有和黄福臻细谈过,但一直认为其人老实,很少说话,字写得工工整整,如同钱崇澍一般。即使在先前思想改造运动中,听到一些黄福臻过去复杂的历史,也没有认识到与他有敌我矛盾。总之,王文采因家庭出身为地主,使得其要慎重做人;面对阶级划分,造成复杂社会阶层,又甚感迷茫。
1957年毛泽东发表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倡导鸣放。此后,民盟等一些民主党派的人士发表了不少关于政治、文化、教育等方面意见。王文采说:“看了章伯钧‘政治设计院’的言论,觉得新颖;李康年提出20年定息,只觉得这是贪心不足,并未发生反感;后来《北京日报》登出了关于王青芳和李苦禅受到歧视的消息,我很同情他们(王教过我绘画,李的画我夙所景仰),同时觉得能把这些人受官僚主义冤情讲讲太好了,觉得如江丰等领导作风应加整整。”[11]王文采看到这些自由鸣放之言论,至少表示欢欣;但其本人当时业务工作繁忙,无暇顾及于此。
植物所鸣放会议选择在一个星期一的上午。那时王文采的儿子上托儿所全托,每周一早晨,由他送到他爱人工作单位卫生部位于北京东城美术馆后的托儿所,每周六下午再接回家。所以,植物所展开鸣放的那个星期一早晨,王文采因先送孩子到托儿所,然后乘车到动物园植物所,这段路比较远。等他回到陆谟克堂小组会上,已是9点半左右,听见周铉在发言。周铉发言后,小组长就宣布散会。这样,在会上王文采没有发言,除周铉的发言外,其他人的发言他都没有听见。
图3-10 1957年4月,王文采在植物所陆谟克堂206室进行《中国主要植物图说》毛茛科编写工作(王文采提供)
当时,王文采担任的《中国主要植物图说》毛茛科的编写工作,大部分虽已完成,但还有不少的问题没有解决,同时又增加了鉴定“中苏云南考察团”所采的标本,科研工作相当紧张。王文采工作相当努力,住在什刹海卫生部的宿舍,早上5时左右起床,6时多就到植物所,中午饭后不休息,一直工作到下午下班,尽量抓紧时间。所以,对鸣放的事,他没有用心考虑。他说:即使那天有发言的机会,也提不出太多的意见。
鸣放过后,即是一场反右运动,鸣放是为了“引蛇出洞”,是“阳谋”。《人民日报》反右的社论发表后,情况急转直下,许多鸣放者是优秀人士,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发配劳改,其规模遍及全国。这样的结果,是许多人事先未曾预料。植物研究所也同样召开检查、揭发、批判右派会,其最后结果,王文采回忆云:
植物所政治学习组开始批判几位同志的言论,情势逐渐紧张起来。从小组会的批判发言中,我才了解到我们组黄成就先生在那个星期一的发言内容。黄先生是1952年到植物所,他告诉我,他是张肇骞先生的研究生,研究牻牛儿苗属Geranium的分类。我看过他收集的此属文献卡片,数量很多,了解到他的业务好,分类学基础好。后来,也了解到他比较骄傲。他喜欢广东音乐,擅长扬琴,在1953年至1954年间,我们俩和生态室的姜恕先生曾合奏过几首广东音乐。黄成就发表关于人事档案的意见当时看来是错误的,因为人事档案是考核每个工作人员的依据,应该给予批评教育[12]。毛泽东在谈到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时提出应该从团结的愿望出发,通过批评教育达到新的团结。据此,我感到过度的批斗是不妥的。因此,我在批判黄先生的会议上表现不好,并受到批评。经过二三次全所批判会后,黄先生和植物所其他几位同志被定为右派分子。以后,黄先生调到华南植物所去了,我听说在“文革”中因为黄先生曾被定为右派,并因为保护陈焕镛先生而挨批斗、挨打,身体受到损害。
在反右中,我觉得植物所姜纪五书记保护了老先生。听说姚璧君被打成右派,她所说的都是她的老师喻诚鸿先生所说的,喻先生倒没打成右派。匡可任先生骂人很难听,也都没有被打成右派。夏纬琨先生却受到伤害,让他退职了。“文化大革命”后,一次他来所里,看着挺可怜的。这个人很精明,对标本室管理有一套。我搞毛茛科,了解到好多标本是他定的名。还有刘瑛先生,是一个采集员,精神上有点神经质,也受到批判给退职了,这个人挺可怜的。所里的其他老先生倒没有受到什么过分的处分。[13](www.xing528.com)
植物所开展反右是以各研究室为单位进行,各研究室召开相关会议有五六次之多。在进行几次会议之后,一次王文采母亲问他:你们所有“右派分子”吗?他答说:只是有人有右派思想。[14]至此,他依然没有那份无产阶级政治觉悟。最后几次批判会,王文采才知道斗争的残酷性,却没有发言。有人几乎是指着其鼻子说:王文采为何不发言?但还是依旧。2011年秋,王文采告知笔者,当时其心里说:“能说吗?说出来要被你们打成右派。”自从1952年思想改造运动起,已知道不能多说。
关于反右运动,王文采晚年说:反右在全国定了不少右派分子,违背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方针,右派中有不少的教授、工程师等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个人受到摧残,对国家建设各方面来说,造成人才的损失。对这段历史的经验教训,值得总结。
王文采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避过风险,但在随后1958年大跃进中的“插红旗、拔白旗”运动,作为植物所主要白旗,而遭到批判。红旗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思想;白旗即是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将所谓具有资产阶级学术观点的人,作为“白旗”加以斗争。王文采说:
我有生以来只遭受两次批判:一是在思想改造运动,一次是在拔白旗运动。在拔白旗运动中,植物所分类室崔鸿宾、戴伦凯,是又红又专,是红旗,被树立起来;我和包士英,是又白又专,是白旗,被批判。又红又专和又白又专,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是谁定的,开过大会,表扬了崔鸿宾和戴伦凯,让我检查,检查一次不行,大家提出好多意见,检查第二次还是不行,以后就那么过去了。包士英受批判时讲,好像是要赶上王文采。这是一个全国性运动。北平医科大学的诚静蓉先生,比吴征镒大,现在快一百岁了,听说那时诚先生也是白旗。[15]
此项运动自5月间开始,至7月结束,为期不长,但来势却迅猛,气氛紧张。王文采被作为白旗,在于其在反右运动中,斗争性不强,而专心于业务工作引起,好在运动匆匆结束,平安而过。
在反右运动中,王文采态度消极,受到批评;在拔白旗运动中,则为批判对象。其后,何以仍然在革命队伍中,继续从事研究工作。当然,他也曾写出一些表示积极的话语。此录一段:
经过反右斗争、双反运动、红专大辩论,彻底认识到自己脱离政治,站在资产阶级中间路线的立场的危险性,认识到自己大大落后了,几乎与祖国奔向共产主义的道路走了相反的道路。一年多的运动是及时的警钟,以后我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讲价钱,服从组织的分配,争取红透专深,尽自己的一切力量,贡献给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在这些实际行动中,随时考验自己,以期在最短时间,一二年的时间来彻底转变到工人阶级的立场,向工人阶级投降。[16]
自1952年思想改造运动之后,无论大小知识分子,很少没有不检讨“投降”的,王文采也就“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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