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与戈登将军的关系
由于吸引了曾国藩这位著名的学者和军人的注意力,李鸿章被委派为清军的指挥官,镇压中部地区的太平军。当时的李鸿章是安徽的一位不太出名、但十分优秀的官员,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军事指挥的工作。这个工作最终把他和查尔斯·戈登将军联系到了一起,并建立了友好和信任的关系(至少是在李鸿章这一方)。虽然李鸿章当时已经三十五岁,心中依然充满了青年时期的热情,他在1855年对曾国藩进行了以下描述:
“听说曾国藩大人已经决定让我在他手下工作,帮助他消灭长毛党,这是我人生中得到的最高荣誉,也是对我以前工作的肯定。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份工作的具体职责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尽最大努力恰如其分地将其处理好。我会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因为我鄙视这些像强盗一样横行全国的叛贼。因为他们可能会摧毁整个政府,还会进军北京,掀翻神圣的帝位。但我们必须彻底地消灭他们,把他们赶到海里,或者是拿他们的尸体去喂狗。”
“我的父亲,曾三次拜会过曾国藩大人,他说中国近几百年里,没有几个学者能与曾国藩总督相提并论。这是多高的声誉啊!曾国藩大人对古典佳作有深刻的见解的同时,又是十分睿智的官员和足智多谋的战士,这难道不是妙不可言吗?是的,这就是曾国藩大人——一位博学、睿智、有勇有谋的伟大人物。作为一个这样的人,不管是从最南方还是到最北方,还是从西藏到东海,曾国藩的事迹被人们广泛传诵称赞。而如今,他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完成他的宏图大业。”
“曾国藩的家庭和我的家庭在很多方面有相似之处,虽然我有必要表现得谦逊一些,不把两家的比较进行得太细致具体。安徽和江苏有中国古老家族的两大分支,他就属于其中一个分支。我的一些朋友说曾国藩的祖上是满族血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得到了高官显爵和大量特权。但我知道这个说法是完全错误的,一千一百多年来他的家族都一直安居在安徽、江苏两省。”
“1855年。——昨天晚上,我与书生时期的三个老朋友一起吃饭。他们都带着开我玩笑和打扰我工作的目的来司库办事处找我。他们这样做实在是大错特错,因为即使他们自己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也不能去妨碍别人处理重大的事件。”
“阿平评论了我的得体官服和大玉扳指。我不喜欢他说现在我父亲肯定比我寒窗苦读追求功名的时候更加慷慨大方。我告诉阿平,我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因为我很可能拿不到半点俸禄,或者,我现在所保管的这些钱是不可能属于我的。”
“确实,我父亲和叔父都比六七年前更加慷慨大方了,并且如果我有需要的话,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很多钱。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钱的看法转变了,而是他们知道借出去的钱,很快就会带着可观的利润还回来。”
“我从未像现在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广大的认识。但我十分确定的是,如果一个人拥有一定量的某物,人们会乐意帮你使之增加;同时,如果你完全没有某物,一个不寻常的人会为你提供所有的东西。对于所有和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学生在考试中失败,那么所有通过考试的人就不能和他一起通宵不眠,听他背书,也就不能帮他解读难题。但如果让他学业优秀,在考试中脱颖而出,那么所有博学的人都会为他提供帮助,使他更上一层楼。如果一个人身无分文,衣衫褴褛沿路乞讨,很可能继续如此,因为除了跟自己一样的乞丐之外他没有别的朋友,当他在寒冷的夜晚想买一碗汤,或是在节日里想买一盘炸蝗虫或蜜蜂的时候,这些人根本帮不了任何忙。这个道理甚至对家庭事务也适用,如果一个男人到一定年龄还没有成亲,那他四邻的女人就会认为,他要么是找不到妻子,要么就是找到了也养不活她。但当这个男人一旦结婚,就会在邻里间获得名望和地位,一些女人就会认为,她们的女儿如果能嫁给他做姨太太也很不错。”
“阿平、阿三和阿坤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在意他们在我当值的时候对我的事情指指点点。他们过来拜访的时候司库正好不在。要是他在的话,他肯定会立即制止他们对我的嘲笑,并命令他们去干他们自己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听说了他们的来访,并在他从知府那儿回来后向我了解了情况。他问我我是不是把衙门当成了和文人老友重聚的地方。
虽然司库是一个记账的大师,会让那些收税官一刻不得歇息,但他对文学却一窍不通。他在衙门任职期间,除了那些被太平军洗劫一空的地区,只有极少数的税收未缴。在那些被战火蹂躏的地区,曾国藩总督总是十分体谅的免除他们的税收。”
“我的朋友们已经听说我要从军,他们好像永远不会厌倦于拿我以前的理想开玩笑。他们中有一个曾听我说过一次,我说希望自己能写出一部经典佳作,一部能让我在我国文学史上名列前茅的史诗。他们把我的志向四处宣扬,甚至是曾国藩在和我父亲的谈话中都开玩笑问他,到底是笔还是剑能让我成为更好的官员。是的,我父亲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因为,总督大人曾经说过,他最初注意到我是因为一位地区治安官上报说我的文学作品水平极高。后来,当我写信给他请求委派任务的时候,他极力赞扬了我的文学风格和书法水平。实际上,我在这方面真的是下了苦功夫。后来,面见他的时候,他说我所有的经历和成绩都对我十分有利,他会把我安排在他的身边,并且,如果我表现好的话,责任更大的官职会随之而来。”
“所有人都知道士兵是受人鄙视的,那根据这个老观念,我就是要放弃最崇高的职业,去做最低贱的事。如果我在军队里军衔很低,只是为了俸禄而战斗,那可能就会受人鄙视。但这次情况并不如此。我不喜欢这个军职,但我要考虑我的未来,人民也需要适合的人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放弃对文学的追求,但现在是写诗的时候吗?当战火和刀剑席卷大地的时候还有谁会在乎那些浪漫故事。”
“说我放弃了对文学的追求,完全改变了所有的志向是不正确的。曾国藩难道不是中部地区最博学的学者和最威风的全军总指挥吗?”
接下来这些年里,与之前的文学向往相比,李鸿章的写作重心转到了自己在曾国藩总督心中地位的提升和随之而来的一次又一次升官上。他的日记和其他手稿中的大量细节都表明,这位“做好了踏入官场准备”的进士,实际上已经身在官场,孜孜不倦地参与到了政治活动之中。在放弃司库办事处职位的接下来五年里,这位年轻人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士兵是受鄙视的职业”。在八月份的一篇长篇日记中他写道:
“被挑选为清帝国军队的指挥实在是一种荣耀,而不应该受人鄙视。我所带领的军队受到了曾国藩总指挥的最高嘉许,这也使得他最终挑选我为江苏军队的指挥。这次升官并未在我预料之中,但也没有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因为我所带领的军队把长毛党打了个落花流水。”
“以前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享受参与战斗大败敌人的感觉。但我想一种新性格已经注入到了我的体内,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是否还会想回到以前那样的和平的工作岗位上。”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狂徒想毁坏我们的帝国。他们称自己为拜上帝会,四处讲道,还集结了成千上万个皈依的人。就他们的名号本身来说,就是对朝廷的一种不忠。但他们如果没有武装起来,进军攻打城市的话,我们是不会打击他们的。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对那些老百姓犯下了无数的罪行,还逼迫我们的人民(不管是乡村还是城市),跟随他们崇拜的天父。但在南方各地我们正逐渐消灭这些长毛党,让我非常自豪的是,在我自己的命令下就有成百上千名长毛党被砍头。”
“一些肉商告诉我说,由于这些太平军的四处劫掠,当地已经没有肉类出售,连吃一顿都不够了。他们还问能不能杀一些长毛党犯人取肉吃。我让他们去见看管犯人的首领,并告诉他们这对补充当地的肉品供应不会有害。”
“长毛党把南京控制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他们大批涌进南京,肆意毁坏偏僻的城郊,残忍屠杀当地百姓。然后,他们砸开了城墙,这些长毛党像洪水猛兽一样涌进城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最初几千人的军队是来自南起广州,北至长江,西达汉口这个广大地区。现在他们的部队已经达到了数万人,他们四处宣扬着拜上帝会,并将所到之处彻底破坏。”
“虽然他们旗号很响亮,还有很多的仪式,实际上根本就毫无组织。但长毛党的领袖、被称为天王的洪秀全,以及他的军师洪仁玕,在所有实际事情的处理中,都像在宗教上一样,想法野蛮、疯狂。在南京,长毛党很快就发现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由于干渴,他们的舌头都长长地伸了出来。他们的腹部已经像被抽空的猪膀胱一样,紧紧贴着后背。”
“长毛党不会出城来,不敢与我们在长江边的城郊决一死战。他们也不会投降,接受伟大的学者和战士曾国藩大人的宽大处理。绝对不会!他们想和大队人马待在南京城里,直到清朝的忠实臣民被杀,直到瘟疫把他们全部消灭,再一船一船地拉走。”
“下属们呈给我的报告中并未一一列举这些来自南方的长毛党的暴行,但我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一些事件的发生。如果我的母亲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或是从书本上读到这些事情,那她肯定不会相信。但她以及我的父亲,也亲眼目睹了长毛党的烧杀抢掠。这群为害百姓的强盗把我们的家,也就是我出生的房子,像烧一堆稻草一样,烧得一干二净。当地的很多房子都被这群强盗烧毁,居民也被残忍杀害。因此,对于这群把活人和死人堆在一起烧死的杀人犯、狂徒来说任何的处罚命令都不会显得严酷。我不可能原谅或是饶恕他们的嗜血屠杀,我感谢让我坐到这个职位上的所有神灵和所有先祖,我因此才能一直追赶驱逐这些恶棍,直到把他们消灭干净,或是赶到海上。”
“1859年12月12日。——今天,有人报告说,我两个学生时代的朋友,阿平和他弟弟在城郊被搜城的士兵杀死。我对他们的死感到很遗憾,阿平似乎已经准备好加入太平军的阵营,他取笑讽刺几位我们的士兵,他们就把阿平和他弟弟的尸体挂在了一座桥上。前来报告的人记下了这几位士兵的名字,于是我下令将这几位士兵立即以同样的方式处死。我也不想失去好士兵,特别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但就这三四个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1860年4月16日。——夫人今天又生了一个儿子,我非常的高兴。我希望他能成为一代伟人,将来的总督。”
“1860年6月16日。——太平军杀死了我善良高贵的哥哥,太平军各王也想取了我的性命。但我的血管里有丰富的血液供应,我的头脑还能做出很多计划,来打击这些长毛党和他们的首领。”
也是在1860年6月,李鸿章第一次提到了“常胜军”。英国军队的查尔斯·戈登上校后来成为了“常胜军”的总指挥。在戈登的帮助下,李鸿章才得以向朝廷禀报长毛党节节败退,浙江、江苏两省的太平军已经完全被镇压下去,满族王朝在当地的管辖权已完全恢复。同时,李鸿章被擢升浙江、江苏两省帝国军队的总指挥,并暂任总督一职。不久后,在曾国藩总督的极力推荐下,李鸿章还得到了朝廷的全权任命,正式出任两江总督。
李鸿章写道:“我从来都不相信,鼓励外国人干预清帝国的内部事务是合适的。我相信如果我现在拥有最高的权力,或是经历了这些年的长毛党造反,我肯定不会启奏皇上,请求允许英国和法国支援朝廷军队镇压太平军。但曾国藩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他也是我最坚定的拥护者,因此我不会批评,也不会假装走一条和他认为最合适的那条道路稍有区别的道路。曾国藩说这些外国人至少他们的宗教,应该对当前这个灾难负责。在结束这场灾难的过程中,如果这些洋人损失几千士兵,也是恰当的。这个说法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与此同时,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些洋鬼子通常都是这种麻烦后面的麻烦。因为这样他们这样便能以正当的理由踏进我朝国门,索取援助补偿。”
“但我必须要说,这些洋人起了很大的帮助作用,特别是英国人,他们在过去四年里派遣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士兵来帮助我们。就洋人来说,在头脑清醒的时候,他们是不错的斗士和可敬的人。但酩酊大醉的时候,他们既不喜欢,也不尊重我们的帝国军队。在收复一个城市之后,甚至需要我们的军队花费大量时间,把这些洋人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他们吃掉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喝掉所有的酒,但他们不欺负我们的妇女,不受到巨大挑衅绝不杀害非战斗人员。”
“我给松江的吴将军一笔钱,让他与积极组织‘常胜军’的美国人华尔一起平分。我还向总督推荐,让华尔当将军。我还未见过华尔本人,但已经听说了很多他的功绩,我相信他是最勤勉、最勇猛的洋人。”
“1861年1月5日。——长毛军大举进军,占领了松江地区。我军要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将其夺回。我已经下令,让吴将军和华尔立即前来,与我商讨此事。‘常胜军’已经闲散数日,也许需要我再次亲自坐镇。长时间的战役之后,我的身体十分不适、疲惫不堪,我并不十分介意再休息几个星期或是数月。但这些士兵休息的时候比战斗的时候吃得更多。在行军或是交战的时候,他们不停地寻找食物和酒,不论如何,他们都会设法找到。但当大量士兵无战可战的时候,他们会变懒,还不受管教,希望有人把食物送到他们手上。单是这一点就需要许多额外的人手来提供服务,食物的消耗也让军队难以承担。而且,闲散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会考虑报酬,丝毫不会犹豫要求更多银子。我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们一直战斗,这样到了晚上他们会更想睡觉,而不是悄悄行动给自己和他人带来麻烦。”
我们找到了李鸿章于1862年12月写下的日记。“听说虽然有很多人尝试来应聘过,但继任华尔总指挥职位的合适人选并未找到,这让我十分发愁。华尔是一个精力充沛的斗士,如果他还活着,对帝国事业和和他个人荣誉都会大有益处。不管命令他进攻何处,他几乎都能获得胜利,长毛军已经开始害怕听到他的名字。”
“华尔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在他断气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他死的时候远离家人和朋友,这让他的死亡更加感人。虽然他已经给他所有的部下发放了报酬,作为‘常胜军’的总指挥,他还是有许多薪酬未领,但他死的时候并未提及,我将用这笔钱为他修建一处祠堂来纪念他。”
同一天,李鸿章写道:“不管是接任华尔职位的美国人白齐文,还是前任英国指挥官霍兰,都没能顺利对军队进行整编。我从他们的行为中发现,他们只是假装受过军事教育。于是,我下令让履历十分丰富的库克少校统帅‘常胜军’,看看他能做些什么。自从去年在松江从马背跌落之后,我的双脚经常不舒服,我的背也十分僵痛,不然的话我会重新亲自挂帅。”
“1863年3月18日。——我接到了来自弗雷德里克·布鲁斯爵士和斯特夫利将军的消息,说他们将派最棒的英国军官之一——查尔斯·戈登上校,将帮我们指挥‘常胜军’。总督大人说这位优秀的军官将为我们免费服务,这是大英政府的仁慈和慷慨,让我感觉十分高兴。因为这次长时间、可怕的战争所需要的花费,不仅使各省的财政难以承受,还使私募基金大大地减少。是否有可能是这位军官并无太大价值,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不为自己的政府服务?这些天里他很少为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服务,除非他能预期得到同等或更高价值的回报。”
“1863年2月28日。——我和英国人进行了一次交流,这次是戈登上校亲自参加。他用他自己的语言,十分简洁地写了一封信。他说有一点必须弄清楚的是他要么做最高指挥官,要么就什么都不做。”
“这就是所有帮我们做事的外国人的态度,即使是他们自己在请求一个职位,为了得到回复而等待数日或数周的时候都是如此。当然,我不能这样说这位英国军官,因为他并未自己申请进入军队,他也不需要任何报酬。他在最后也没有说这件事情(指报酬),但他的上司却提到了,对我来说这就能够说明问题了。不过,他如果是一个有才干的人,能够给军队弄来目前所需的武器,以便杀死所有的太平天国叛军,那么,他在荣誉和金钱方面都会得到很大的回报。”
“(没有日期)。——这位新英国上校和我自己可能不能相处得很好的想法正在困扰着我。他那封声称只有在得到最高指挥权的条件下,才同意镇压长毛党的信使我十分不安。沃德说过同样的话,无用的白齐文和不称职的霍兰也说过这样的话。至于库克,他应该可以做一个指挥一群无业游民指引骆驼喝水的好将军。”(www.xing528.com)
“我恨这样的外国人,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所不喜欢的并不是这些人本身,而是他们自觉比别人优越的样子。这些洋人个个都唱同样的歌:‘我这也愿意做,我那也愿意做。我会把他们赶走,或者把他们杀尽。我会使你的军队更加光荣,但你必须让我以自己的方式行事,不能干涉我。’”
“这就是外国人的整个行事方式,特别是我在此次战争中所看到的那些人。由外国人导致的紧急情况不断出现,我们却不得不带着笑容,还说着“是的,是的”容忍他们,这种情况让我十分生气。总有一天,我要问这些洋人:‘你们的国家是文明的国家吗?你们对六艺的研究先于我们吗?”
太平军从江西、安徽、浙江和江苏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身上行军而过,他们破坏、挑战、刺激着北京帝国政府。这一切都是由声称“上帝和耶稣基督”赋予其权利的人所领导。这要归因于他们的最高领导者洪秀全,他曾经从一本落到他手上的传教册子上看见了一些荒诞的说法,声称“基督教的上帝”已经任命他为这个东方帝国的新皇帝。
李鸿章以及曾国藩、恭亲王等与他同时代的杰出人物,肯定还有朝廷,都认为太平天国起义是外国教义在清帝国传播的直接结果。而历史事实是当时在广州的最高级别基督教传教士罗伯茨拒绝认真对待洪秀全的思想意识,并把他所谓的“上帝的任命”根本不当一回事。
不管是从何种意义上说,洪秀全都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基督教国家或地区的鼓励。然而,洪秀全宣称自己是上帝指定的人选,要领导中国人民过上洋鬼子所传说的宗教生活。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将这次造反定义成基督教对清王朝的攻击,把对太平军带来可怕战争的憎恨转嫁到这些洋人的宗教上。
这样,我们也就不会奇怪李鸿章与外国人的交往直到这个时期还几乎为零,他的思想可能还没有进入扩展时期。当时他的心中对外国人充满了恶意。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对这个“西方教派”更充分的了解,李鸿章变成了基督教最诚挚的朋友之一。
“3月27日。——我相信,这位英国军官戈登的到来是上天保佑大清。我已经委任他为将军,他似乎曾在中国当过一段时间兵,在英法联军呆过,那时他身处天津。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面见了他,我们就像朋友一样,我对他十分满意。”
“他的礼貌和风度比所有我接触到的外国人都更加优秀,他的外表没有像大部分外国人一样表现出让我厌恶的自以为是。而且,由于具有极佳的军事素质,他非常的坦率和有效率。到达驻地后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已经在视察军队,发出命令了。看到士兵服从他指挥的场面,我不禁十分欣喜。”
“似乎英国政府只是把他‘借’给我们,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帝国的军队俸禄名单里。为此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恐怕不妥当,因为即使是与只拿很少俸禄的人相比,一个为你免费提供服务的人更加的独立,也更容易丢下职务离开。我一定要想办法让戈登接受俸禄。”
“4月7日。——戈登将军带领着三千名‘常胜军’战士、一万五千到一万六千名帝国正规军及各省的非正规军士兵,现在正在福山一带对叛军发动艰难的进攻。前天,我给他们送去了一些薪饷,还告诉他们,一旦苏州被夺回来,他们不仅会拿到所有的俸禄,还有赏金。”
“5月2日。——太仓府的前任知县向我投诉说,戈登手下的士兵占领当地之后,把当地所有值钱的东西抢夺一空,还杀了好几百个投降的叛军。这位前任知县非常的激动,问我能不能下令让戈登保护他的生命和财产。”
“这个厚颜无耻的昏官,他竟然因为自己无法永远执掌衙门,就同情太仓的太平军。我早就听说了这个卖国贼贪污腐败的恶习。他比划着控诉‘常胜军’时,我就在想,我要不要叫侍卫进来,在这个院子里就结束他的烦恼。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放他走了,还让他给戈登捎去一封用英文写的信,我请求戈登在见到这封信后,砍下这个家伙的脑袋。他拿着信高高兴兴地走了。”
(没有日期,可能是在五月中旬。)——“一见到这个优秀的英国斗士,疲倦的双眼就会立即亮起来,沉闷的心灵就会马上开阔起来。我刚刚与他共处了九天九夜回来。如果说还有什么像曾国藩大人的卓越学识一样值得我钦佩的东西,就是这位优秀军官的军事素养。战斗——行动——再战斗——再行动——部署军队——晚上计划,白天实践——白天计划,晚上实践!他是一位优秀的军人!”
“昨天晚上,就在我离开军队,回来稍作休整时,我跟戈登说,他是我的兄弟。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一样对待,就像对待死去的亲生兄弟一样。这句话是否能正确表达我的心意?这个英国人的脸上先是充满了强烈的喜悦,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伤心沮丧的事情,因为当他对我所说的一切表示感谢时,笑容从他的嘴角逐渐消失,泪水充满了他的双眼。是不是他的生命里现在有或是曾经有什么烦恼,他不顾一切地战斗只是为了将它忘记,或者死亡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没有日期。)“学启(程学启)和戈登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这让我感到很遗憾。他们在自己的报告中都会表达出对对方的不满。”
“6月12日。——许多被戈登革除了军职的军官找到我,恳求我恢复他们的官职,但我拒绝做此类事情。我觉得他们早就该被赶出军队,他们根本毫无爱国之心,脑子里想的只是赚钱和纳小妾。”
“同一天晚些时候。程学启将军威胁说,如果不对戈登将军加以限制的话,他就要辞职。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该告诉学启戈登是直接听命于我的,虽然学启是镇压长毛党的军队指挥官,他却不能直接干涉‘常胜军’。学启为人处事方面很让我头疼,他的脾气像戈登一样臭。他们都像我一样,性子急,且口无遮拦。”
“7月19日。——即使戈登有再大能耐,他也应该管住自己的嘴巴。他听说我暗中偏袒程学启,并试图让他完全掌握包括‘常胜军’在内的所有军队。事实上根本没有此事。他还指责我,说我克扣军饷,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戈登将军要求那些比他军衔的低的人都尊重他,他还认为可以通过强硬的手段来维持军纪。那么,他为什么不给作为一军之长和政府官员的我一点尊重呢?”
“7月28日。——学启今天又来向我抱怨戈登。我直接将他斥退,命令他直接回到他自己的部队。这些事情让我夜不能寐,白天在应该集中精力处理公务的时候我却感到昏昏欲睡。”
(没有日期。)——“这些天戈登想到的只是钱,每一分小钱都找我要,好像我是财神爷。他说如果不给钱的话,这些士兵就拒绝打仗。我告诉他一旦苏州被收复,我们就会有足够的资金支付所有拖欠的俸禄,还能给他们一些额外的奖励。这是我从曾国藩总督那里得到的承诺,皇上亲口向他做出了这个许诺。”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李鸿章对当时困扰着他的许多困难和变故只字未提,所有的问题累积起来最后导致了戈登将军真的辞职,戈登启程去上海。他希望在那里可以得到他的英国上级——布鲁斯爵士和斯特夫利将军对他这个行为的批准认可。但是,一到上海,戈登就发现华尔死后接替指挥“常胜军”的美国人白齐文,最近在上海集结了上百名外国人,去苏州投奔太平军去了。英国军官戈登已经为攻打这个城市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并且,他已经围攻并夺取了吴江、青浦和其他周边的重要城镇,如果不是由于李巡抚、程学启和他自己之间的嫉妒和争吵,他应该具备成功攻下苏州的最佳条件。那些接受戈登宝贵服务的人很是霸道,他仍然因此十分烦躁不安。但很明显,白齐文的叛变使这位优秀军官的辞职计划落空,我们发现戈登几个星期之后又回到了他的岗位上。
“9月。——戈登将军有诸多缺点,他心高气傲、脾气暴躁、口无遮拦,还没完没了地要钱,但他仍然是一个优秀的人才。不管我之前对他或者是和别人说过他什么,如果他能对学启说的话不屑一顾,并且忘记那讨厌的军队欠饷,我都会永远高度赏识他。该死的!这些士兵现在没拿到钱就什么都不干,只吃喝睡觉,还侮辱无辜的人们。”
“9月。——我命令学启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并且完全不要干涉戈登将军的事。”
“9月。——今天我将七千士兵一个月的俸禄交给了戈登,还给他一千两英国银元。他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还说会把给他的银元发给他手下的军官们。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但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10月28日。——‘常胜军’的第一次惨败发生在昨晚攻打苏州城的时候。损失了三百多名官兵,戈登将军死里逃生。不过,他现在正准备对苏州发起最后的进攻,他请求我阻止学启对他计划的干涉,这次我会听他的。”
“10月29日。——学启明白,在他指挥江苏军队的时候,他绝对不能阻挠戈登的攻城计划。”
“12月2日,下午。——今天,太平军的首领之一幕王,在城内被公开刺杀。这实在是一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因为这表示太平军诸王之间不和,这样我的劝降谈判很快就能得到他们的欢迎。今天城里送出了三千名妇女出来到我们的军队吃饭,但是学启把她们赶了回去。”
“12月6日。——太平军弃城投降的谈判已经结束。我发布了一条命令,承诺赦免太平军诸王和他们大部分的手下。投降将在三点进行。来人报告称,戈登正在城内拜会太平军头目。我不知道他单独去与诸王继续谈判的目的是什么。学启已经宣布了投降的时间,他说戈登已经和叛军诸王达成了秘密协议,甚至还和卑鄙的白齐文一直有着联络。这在我看来是不对的,但我仍然不能怀疑这个人,不然他听说白齐文叛变之后还回来做什么。”
在保存下来的李鸿章手稿中,与这个时期相关的,还有另外三处关于戈登将军的记录。一处是在太平军弃苏州城投降后的晚上诸王被杀的简单记述,另一处是在12月29日,李鸿章说他“代表朝廷”,赐给戈登金牌,并赏白银一万两,“但他似乎因太平诸王的死感到很受伤,戈登傲慢地拒绝了所有赏赐。”
李鸿章总督在1896年那次著名的世界环游旅程中,写了一篇文章解释太平军诸王的死因。因为如果英国的报社问他导致他与戈登不和的原因是什么时,他就可以把这篇文章交给他们。在李鸿章回忆录的另一个部分也出现了这篇文章,两者对比起来,非常有趣。1863年12月8日,也就是事发后的第二天早上,江苏巡抚李鸿章做出了如下叙述:
“苏州。临时巡抚衙门。——今天,这个城市充满了血腥味,长时间以来这里一直是动乱和饥饿的可怕巢穴。但我在这其中却找到了多年来不曾感受到的身体和心灵的平静。清军获得了伟大的胜利,只需要再打几仗,就可以将这个邪恶的起义完全镇压下去。到时候这个辉煌的胜利将会得到朝廷的高度嘉奖,恭亲王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定会欢呼雀跃,我已经派人向朝廷传达这个消息去了。戈登和学启,以及所有的官兵都应该得到嘉奖,但这也是戈登终止为我国服务的好时机。他越来越口无遮拦了,他谈及太平军各王时的样子,会让人觉得他就是他们的兄弟一样。”
“昨晚,为了使太平军的首领们高兴,我邀请他们来参加和平会议,并设宴款待他们。我花了很大一笔银子来准备所有的食物,宴会的场面十分盛大。席间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都性情温和,虽然他们是长毛叛党,见到他们时我依然很高兴。但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没有派重兵把守东门,而我的大船就停靠在那里。就在宴会结束之前,一大群无法无天的家伙,大部分是喝醉了的太平军叛军,他们冲破了东门,发动突袭。我最先听到了喧嚣声,我以为这些暴徒是要来刺杀我,因为我曾接到此类威胁,于是,我从驳船上慌忙逃走,急匆匆进了城。学启也设法从这些暴徒手里逃了出来,跟着我进了城。我立即对我们遇到的军官下达了命令,让他们以最快速度调遣军队,将所有暴徒抓起来。但我的命令没有及时得以执行,于是在大船上就出现了大屠杀的场面。我必须要向北京奏报此事,但太后他们肯定体会不到我内心的悲痛。”
“后来的某天,戈登前来控诉我谋划刺杀太平军首领。我问他,我为什么要密谋,为什么要兜圈子,只要一个命令,就完全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他没有回答。但他侮辱我,还说要把我的背信弃义告到上海和英国。就让他去吧,他不可能让那些疯狂的太平军首领活过来了。我抱歉的不是他们的死,让我遗憾的是他们死的方式。”
“午夜。——明天,将有一千二百太平军被处决。这些人里面包括许多极其恶劣的恶魔和暴徒。根据可靠消息,这些人里面有人参加了太平军将领的谋杀行动,当时他们也在找我。”
(没有日期。)——“我从北京接到了最高奖赏。恭亲王说我马上就能晋升官职。他还向学启和戈登表达了最诚挚的祝贺。我代表朝廷赐给了戈登一块立功金牌,以及一万两洋银。”
(没有日期。)——“戈登怒气冲冲地来找我。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关于太平军将领的那套话。我没有和他争论,甚至不想解释当时的情形,因为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他拒绝了我为他准备好的一万两银元,还发誓说他不接受皇上赏赐的金牌。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我要写奏折上报朝廷,让他去另谋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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