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波·库兹涅佐夫的诗歌创作“是20世纪俄罗斯诗歌公认的、无可争议的高峰之一”〔51〕。库兹涅佐夫的诗歌充满寓意和哲理,与19世纪俄罗斯诗人丘特切夫的诗歌有相似之处。库兹涅佐夫的诗歌经常使用斯拉夫神话情节和圣经契机表达出对人生奥秘和人类存在奥秘的看法和认识,他的诗歌尤为注重人的个性和人的精神性,强调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心灵和大自然的统一空间感”。
生平创作道路
尤里·波里卡尔波维奇·库兹涅佐夫(Юрий Поликарпович Кузнецов,1941年2月11日生,2003年11月17日去世)出生在俄罗斯克拉斯诺达尔地区的一个哥萨克村镇里。他的父亲是军人,卫国战争伊始就上了前线,1944年阵亡。他的母亲是教师。诗人库兹涅佐夫的童年是在季霍列茨克度过的。童年时代他就对周围世界具有一种独特的观察能力。60年代初库兹涅佐夫参军,加勒比海危机时,他正在古巴服役(1961—1963)。1966年,他入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1970年毕业后留在莫斯科工作。
库兹涅佐夫的第一首诗是在他9岁那年写成的,从那时起就一直没有间断自己的诗歌创作,因为他认为写诗是自己人生中最主要的事情。1958年,他的第一本诗集《雷雨》在克拉斯诺达尔出版,并没有引起读者和评论界的注意,因为那本诗集是“那些年代的青年诗人创作出来的极为普通的诗作”。但是他在1974年和1976年在莫斯科出版的诗集《远方——在我身上和在我身旁》(1974)和《天涯海角——近在尺间》(1976)引起读者的广泛兴趣和评论界的褒贬不一的争论。诗人在这本诗集里把个人感受与对世界的观察统一起来,诗人鲜明的创作个性在诗作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这本诗集让诗人一举成名,并成为20世纪70年代最出色的俄罗斯诗人之一。
库兹涅佐夫是一位高产诗人,他平均每一两年就出版一本诗集。1978年对诗人来说是一个丰收年,他一下子出版了两本——《走上大路,心灵回头一望》(1978)和《诗集》(1978)。1981年,他出版诗集《我释放自己的心灵》(1981),1983年,他的《俄罗斯症结:短诗和长诗》问世。《俄罗斯症结:短诗和长诗》是一本把他以往年代创作的诗歌收集在一起的诗集。诗人在诗中把俄罗斯与东西方国家的历史予以对照,对俄罗斯民族的生存进行思考,以更好地理解俄罗斯国家和人民的命运。1989年出版的诗集《永恒战斗之后》(1989)是库兹涅佐夫的一组对欧洲文明和文化进行思考的诗作,其中可以看到他对英国诗人拜伦、济慈,法国诗人兰波和波兰诗人密茨凯维奇创作的认识。90年代,库兹涅佐夫出版了一本新诗集《再见!我们将在狱中告别……》。
2000年,库兹涅佐夫写出叙事长诗《基督之路》(2000)〔52〕。诗人最后的组诗是《在良知的标志下》(2003)。这个组诗由两个诗歌构成。《诗人与僧侣》和《祈祷词》。在《诗人与僧侣》中,库兹涅佐夫赋予诗人权力,让诗人对僧侣进行审判,并且大胆地骂僧侣是“狗崽子”,实际上,这是诗人对当今俄罗斯社会中各种以基督面孔出现的敌基督、对披着僧侣外衣的假僧侣的揭露。库兹涅佐夫留给世人的遗嘱是《见解》(2003)〔53〕。他在总结前人观点的基础上表达出自己对俄罗斯诗歌的独具一格的认识和看法,是他对俄罗斯诗歌的深邃思考。
库兹涅佐夫曾经是高尔基文学院教授,《我们同时代人》杂志诗歌栏目的主持人。苏联解体后,库兹涅佐夫感到一种精神的压抑,落落寡欢,于2003年11月在沉睡中溘然去世。
抒情诗创作
库兹涅佐夫的抒情诗空间基本上是由两个方面构成的。一种是民间史诗和俄罗斯历史;另一种是基督教神话。库兹涅佐夫的诗歌不以音响的鲜明、节奏和韵脚的创新取胜,而以诗作内容的哲理、诗歌形象的寓意著称。
在民间史诗和俄罗斯历史这个空间里,一方面是基于俄罗斯民间童话主题和契机的诗作,如,《原子童话》、《手杖》、《造访》和《高山,你不要在我的路上呻吟……》,等等。
《原子童话》(1968)是诗人的成名作之一,是一首基于俄罗斯民间童话创作的当代神话。
我听到这个美妙的童话
已经是它的现代的版本,
像伊凡努什卡走到田野
拉弓射箭想碰一碰运气。
箭划出泛银光的命运线,
他尾随箭飞的方向前行
他想离家做次三海旅行
“它将会用于正义的事业!”——
他把青蛙放在了手帕中。
解剖开它那洁白的皇体
又把一股电流通进体中。
青蛙久久地被折磨致死,
时代在每根血管里跳动。
终于在傻瓜幸福的脸上
浮现出一个认知的笑容。
在世界许多民族的民间童话里,青蛙是生育和复活的象征,它能预言春雨和大自然复苏。在俄罗斯民间童话里,青蛙是一个乐施好助的形象,常常帮助人实现各种愿望。如,在俄罗斯民间童话《青蛙公主》里,国王的小儿子伊凡就是因为得到青蛙帮助,解决了一系列难题,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最后过上幸福的生活。库兹涅佐夫的《原子童话》是基于俄罗斯民间童话《青蛙公主》和《傻瓜伊凡努什卡》而创作的。库兹涅佐夫的《原子童话》和民间童话故事《青蛙公主》中有的情节甚至还相同,两个伊凡都是用手帕把青蛙包起来带回家的。只不过诗人库兹涅佐夫在诗作《原子童话》里对青蛙形象做了新的处理。童话故事中的伊凡把青蛙娶为妻,可是《原子童话》里的伊凡为了“认知”却把青蛙给解剖了。这里诗人的寓意是十分明显的:当代的伊凡是真正的傻瓜,因为他为了所谓的科学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毁掉了生态的平衡。在当今的世界上,像《原子童话》里的傻伊凡何止千千万万!“不要为了所谓的科技进步而毁掉我们生存的环境!”——这就是诗人库兹涅佐夫对现代人发出的一种警告。《原子童话》这首诗在诗人的创作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既是诗人的成名作,也标志着诗人创作的成熟。
另一方面是记述俄罗斯历史重大事件的诗作,其中主要是一些战争题材的诗歌,如,《归来》(1973)、《朴实的仁慈》(1973)、《家园》(1974)、《四百个》(1974)、《永恒的雪》(1976)等作品。在基督教神话空间里,像《一切都凑到这个生活里并且停息下来》(1967)、《基督之路》(2000)和其他的许多诗作,表达对基督这个圣经形象的独立思考。
战争是诗人库兹涅佐夫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题材。库兹涅佐夫出生后不到一岁,卫国战争爆发了。不久他的父亲就上了前线。后来父亲在前线阵亡了。因此,在库兹涅佐夫的记忆中,父亲形象是与战争联系在一起的。他对战争的记忆与对父亲的思念融为一体,成为他的创作的一个主要内容。在战争题材的诗作里,诗人以一种宏观的、置身于宇宙的思维去思考那次战争,战争获得一种启示录的音响。《归来》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首。
父亲穿过布地雷的田野
别然无恙地慢慢走过来。
他已化为一团袅袅轻烟
感不到痛苦,也无需掩埋。
妈妈,别再望那条大路,
父亲不会从战争中生还。
那袅袅的烟柱穿过田野,
轻轻地飘到我们的门槛。
烟柱中仿佛有人在挥手,
他目光炯炯,跃动光芒。
可箱底的明信片沙沙响,
那才是来自遥远的前方。
母亲每每穿过旷野田地,
站在那里苦苦等待父亲
只见那孤独的袅袅烟柱,
卷过了旷野艰难地而来。
在诗中,牺牲的父亲化为一缕袅袅烟尘,踏上回家的艰难路程。显然,这是抒情主人公的一种假设和想象,因为“父亲不会从战争中生还”,抒情主人公的母亲苦苦地等待自己的丈夫,但是她等到的仅仅是化作烟尘的丈夫的幻影,只有压在箱底的那张发自前线的明信片是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这首诗是战争给人带来灾难和痛苦的真实写照。
库兹涅佐夫的战争题材诗歌往往与民间童话的意境、情势有着密切的联系。诗人特殊的比喻和想象令人惊讶不已。诗作《我把父亲的脑盖当杯》(1975)就是十分典型的一首。这个作品认为父亲的功绩可以与太阳和月亮同辉:
我把父亲的脑盖当杯
为大地上的真理干杯
为俄罗斯人写的童话
也为瞬间的正确之路。
骄阳皓月冉冉升起
遥遥举杯与我相碰。
我口中反复地念起
被大地遗忘的名字。
在这首诗里,把父亲的脑盖骨当杯,与太阳和月亮碰杯这些都是十分罕见的奇怪的比喻,但是用在这里又十分得体恰当。既是对自己父亲的怀念,又告诫人们不要忘记那些为大地上赢来真理和正义的人。因为就连太阳和月亮都永远记得他们。
在《朴实的仁慈》这首诗里,诗人尤为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描写一位苏军医生在一场战斗之后去到敌人那里,凭着他那件白大褂保佑他免受枪弹的袭击,出现在敌人面前:
这事发生在上次的战争,
或是上帝出现在他梦中,
枪弹呼啸,呼喊声阵阵
他在高碑上看到下列碑文:(www.xing528.com)
在永久停火后穿过战场的
不是侦察员而是一位医生。
医生沿着雪地向敌人营垒走去,他的那件白大褂仿佛是仁慈天国给他的护身符,保护他没有中敌人的枪弹,当他出现在德国人医院时,德国人乱作一团:“请帮助……敌人们跳了起来,/因为除了光他们没有看到漆黑,/仿佛是一个幽灵降到了人间。”
医生想劝说德国人放下武器,因为“我们都是这个世上的血肉之躯”,可德国人却不听他的劝说,认为:“可我们的利益却大不相同,/我们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
后来,当德国人要把他抓起来的时候,他旋即走掉了:“他点了一下头就化入黑暗中。/他是谁?他的名字无人知晓。”
诗人这里运用的完全是童话故事里的叙述方法,让仁慈的医生逃脱敌人的魔爪。这首诗告诉人们一个朴实的真理:在这个由于思想交战把人们变得疯狂的世界上,朴实的仁慈是无用的。
1991年,苏联解体了。这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让库兹涅佐夫感到痛苦,甚至绝望。苏联解体后诗人的痛苦感受和对现实的反思反映在他的诗集《再见!我们将在狱中告别……》(1997)中。诗作《我走向蓝色大海的岸边》是其中的一首。
《我走向蓝色大海的岸边》这首诗是对苏联国家解体的一种象征性描述。苏联解体好像一支庞大的舰队沉没,然后又科幻般地升到月球上去。整个诗作透出一种忧郁的、悲伤的情调。
我走向蔚蓝色的海岸,
大海却腾起奔向月球,
痛苦寻死也无处葬身……
熊熊烈火烧干了海底,
海底已变得面目皆非。
海军上将像害群之马,
说舰队已经无法控制,
月亮对我们也没有用。
大海撕碎希望的哀号,
高空替代了万丈深渊。
我的俄罗斯,请原谅,
我们与上将要去月球。
看得出来,苏联解体让诗人感到悲哀,甚至连“希望的哀号”都被“撕碎”了。剩下的是“万丈深渊”,“月亮对我们也没有用”,仿佛世界的末日到来了。但诗人在诗中表达的不仅是他自己的悲哀,而且是全体俄罗斯人民,甚至是人类的痛苦和悲哀。这就使得这首诗具有一种全人类的思维意识。诚如他在另一首诗中所写的那样:
“一切都被出卖了,”——他鄙夷地喃喃地说,
“被卖掉的不仅是我的帽子和大衣。”
我要走了。随着我的离去
世界将堕入地狱并变为幻影——
谁说俄罗斯无足轻重,没有意义。
在苏联解体后的新俄罗斯,诗人库兹涅佐夫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况且到处是自己的对手和敌人。“我梦见有人向我开枪……/醒来后我还听到枪声——/梦境与现实的枪声吻合。/往哪儿逃?哪里都逃不脱。”
正因为他总觉得有人在谋杀他,因此,他仿佛自己在机体上已被消灭,有一种未死先亡的感觉。“虽然我还没死,但身已亡,/梦中我的敌人气势嚣张。/见到他们我就气得发狂/那是在世纪之交的晚上。”
在这点上,库兹涅佐夫的诗作与小说家拉斯普京的小说作品有相似之处,他俩都以一种“灾难性的思维”去看待90年代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社会现实,这种思维决定了他的90年代诗歌的基调。
上已述及,库兹涅佐夫的诗歌空间的另一个方面是基督教神话。基督一直是诗人库兹涅佐夫心中的一个理想的人物形象:“我多年来一直在思考基督。我通过形象渐渐地吸收他,就像一位东正教信徒通过祈祷吸收他那样。”〔54〕在库兹涅佐夫的诗作里对基督有过许多的描写,最早的基督形象出现在他1967年创作的《一切都凑到这个生活里并且停息下来》一诗中。在这首诗里基督是受难的形象,他被钉在十字架上。后来基督形象出现在一些其他诗作里,如《在边缘》、《手掌》、《新天空》、《最后的诱惑》、《宗教游行》、《召唤》、《红色的花园》、《隐点》,等等。
大型叙事长诗《基督之路》(2000)是库兹涅佐夫在20世纪末写的一首叙事长诗。诗人以一种新的视角记述和诠释圣子基督的一生,诗人认为这是他的“语言圣像”。全诗由三部分组成,即“童年”、“青年”、“成年”,分别叙述基督短暂人生的三个阶段。
在“童年”这部分里,诗人讲述基督的诞生和他的童年生活(1—12岁)。在其中加入一些在《圣经·新约》里没有的、诗人虚构的故事和情节,如童年的基督用泥捏鸟、观察水塘上的蜘蛛、魔鬼让他摸镜子、他把太阳当成球玩,等等。史诗开篇就写到:“史诗勾起童年时代的记忆,/伯利恒之星在头顶跃然升起!/我该用十字架旗给纸洗礼!/透明的深渊让魔鬼从笔下滚掉!”“一切始于认知树的自由,于是一切就滑到无名的远方。”
在这部分里,诗人完全以一种世俗的语调谱写出一首《基督的摇篮曲》:
太阳已落在山后,
四周笼罩着霭雾。
静静睡吧,上帝与你同在,
不要为任何人意乱心烦。
我正在为你唱一首,
信仰、希望和爱的歌。
太阳会像往常一样升起……
我在轻轻晃着摇篮。
太阳将在大地上升起,
将周围的一切照亮。
睡吧,宝宝,上帝与你同在,
不要为任何人意乱心烦。
圣灵呼吸着希望,
就像在天堂一样散发着圣性,
我在轻轻摇着摇篮,
你睡的摇篮在轻轻晃动……
在上天和大地上
弥漫着温柔的爱
干吗你动了?上帝与你同在。
不要为我意乱心烦。
上帝就像在天堂里那样
用博爱看到和听到一切,
我在轻轻摇着摇篮,
你睡的摇篮在轻轻晃动……
“青年”一节主要讲述基督从13岁到17岁的生活,写他在这个时期怎样拒绝尘世的各种欲望,写他的理性成熟和对自己拯救人类的使命的意识。“成年”一节讲述基督从17岁到33岁的生活。基督用河水作洗礼、他在荒原的行走、他与魔鬼的周旋和斗争、参加婚礼并显示自己的神迹、与犹大的交锋、与抹大拉城的玛利亚的接触、临刑前戈弗西曼花园之夜、被钉上十字架、圣母的哭泣、他的复活等情节都在这节里得到不同的展现。此外,诗人库兹涅佐夫在《圣经·福音书》故事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大胆对原故事进行扩展和加工,使得基督形象更具有人性和现代气息。
最后,诗人用下列四行诗结束全篇:“我终于讲完了自己的金色的诗篇,/所有余下的东西既听不到又无言,/上帝啊!我泪流满面并用手赶走死神。/请赐我睿智的安宁和一个美好的晚年!”
《基督之路》这首叙事长诗具有鲜明的形象体系和明确的思想线索。在形象体系里,诗人强调基督与魔鬼、基督与犹大、基督与彼拉多的对立和对比,从而表现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真理与谎言的斗争;在思想线索中,诗人着重描述基督内心的使命感和他的自由的意志,表现出他为拯救人类而牺牲自我的精神。这样一来,诗人用自己的诗作再次为世人塑造出基督这个理想人物的高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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