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沙·奥库贾瓦是20世纪下半叶俄罗斯弹唱诗的奠基人,同时也是一位独具特色的小说家和剧作家。他一生创作了许多不同体裁的优秀作品,大多切合时代精神,反映时代的悲喜。尤其是他的弹唱诗,“鸣响着停滞时期的道德音叉,透过由日常生活编织而成的浪漫图画,透过柔和可信的语调和细腻真挚的抒情,流露出对道德伦理准则的坚定遵循,对崇高精神价值的绝对信守”。〔47〕他那怀抱吉他行吟心声的弹唱诗人形象至今长存于俄罗斯人民的心中,他的弹唱诗成为几代人的心理象征和精神支柱。
生平创作道路
布拉特·沙沃维奇·奥库贾瓦(Булат Шалвович Окуджава,1924年5月9日生,1997年6月12日去世)出生在莫斯科著名的阿尔巴特大街,父亲是格鲁吉亚人,母亲是亚美尼亚人。他生长的这个家庭饱受了斯大林时期的镇压之苦:从事党务工作的父亲被枪毙,母亲先被送入集中营,之后被流放,不少近亲也相继遭难。当时年幼的奥库贾瓦与祖母在莫斯科生活了一段时间。1940年他赴第比利斯投奔亲戚。1942年,在他17岁时,他自愿上了前线,在前线负伤被送入战地医院。1945年复员后,他进入第比利斯大学语文系学习。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卡卢加省的一所乡村学校教语文,还曾为当地的两家报纸当通讯员和撰稿人。直到1955年父母平反,奥库贾瓦才回到莫斯科,在《青年近卫军》杂志和《文学报》担任编辑。1961年,他辞去编辑工作,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自由创作。陆续发表诗集、小说、剧本作品,常常在朋友中间或者登台弹唱自己的诗歌,录制唱片,参与影视演出。弹唱诗人奥库贾瓦在民众中间“无意而生”的极高知名度,引起了苏联共产党内思想家的警觉,也引起了一些文学家的嫉妒,他们多年把奥库贾瓦的弹唱诗排斥在“高雅”诗歌之外。到了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时期,奥库贾瓦才得到官方的接纳。1991年,他被授予苏联国家奖。奥库贾瓦曾到世界各地进行演出,在国际音乐节、诗歌节、唱片评比中获奖。他的诗歌和小说被译成多种文字出版。诗人晚年因患心脏病曾被送往美国做手术。1997年6月12日,奥库贾瓦在出访法国时因病逝世,后被安葬在莫斯科。他逝世的那一天成了俄罗斯举国同悲的日子。
奥库贾瓦自幼开始诗歌创作,少年时代的诗歌作品还曾在地方报纸上发表。在卡卢加市教书期间,他在当地的报纸上定期发表诗歌,1956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抒情诗》,但是诗人自认为那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程式化的诗歌而已。1959年,在莫斯科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诗集《岛屿》。之后,他的诗歌便频繁地在期刊上发表,并在莫斯科和其他城市陆续出版了诗集《快乐的鼓手》(1964)、《沿着通向吉娜京的路》(1964)、《慷慨的三月》(1967)、《阿尔巴特,我的阿尔巴特》(1976)、《诗集》(1985)、《丹麦王滴剂》(1991)、《命运的恩赐》(1993)等。奥库贾瓦弹唱诗歌的想法是在战争年代产生的。据诗人回忆,1946年大学一年级时候偶然所写的一首歌,是他创作的第一首歌,那是一首有点傻气的学生歌曲,名字叫做《狂野又倔犟,燃烧吧,火焰,你燃烧吧……》,诗人自己对这首歌很不满意,之后十年再没有写歌,也没有想到过会拿着吉他走上舞台。而实际上,这首歌成为了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之歌。1957年,他把一首带玩笑意味的歌词谱了曲,唱给他自己的朋友们听,结果大受欢迎。这首歌就是《万卡·莫罗佐夫》。歌曲幽默而苦涩地讲述了一个单恋的故事:主人公爱上了马戏团的女演员,却得不到真诚的回应,他发现自己才是在爱情的道路上走着钢丝。从这首歌开始,他便踏上了“弹唱诗人”的行吟旅程。他的弹唱因在“民间”录成卡带而流传到全国各地。随后,在影视剧中,在音乐会上,在电台、电视台的节目里,时时可以听到他的弹唱。由于当时苏维埃政权的阻挠和反对,他的第一张专业录制的唱片是1968年在巴黎完成的,多年后他的唱片才正式出现在苏联本土。奥库贾瓦一生所创作的800余首诗歌,大多数伴音乐而生,自弹自唱,还有一些诗歌由其他音乐家谱曲,同样广为流传。
从60年代开始,奥库贾瓦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小说创作中,主要是两方面的题材:自传和历史。1961年发表了第一部自传性中篇小说《你好,中学生!》(1987年出版单行本)。在这部小说中,奥库贾瓦刻画了不得不与法西斯斗争的中学生的心灵成长历程,描写了他们的痛苦、恐惧、酸楚和愤恨。当时,小说因为淡化英雄气概、强调个人心理而遭到了官方的批评,由其改编的电影也被禁演。此后的数十年里,他笔耕不辍,创作了一系列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如中、短篇小说《前线向我们走来》(1967),《美妙的历险》(1971)、《我理想中的姑娘》(1985)、《意外的喜悦》(1986)、《外来的音乐家》(1993);长篇小说《废置的舞台》(1989—1993),等等。奥库贾瓦在这些作品中以一种难以抑制的旋律之流,表达了他亲身经历或者感受到的、留在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悲哀和不幸。最值得一提的是长篇小说《废置的舞台》,它是在苏联解体后出版的,讲述了主人公万万奇自童年(20世纪20、30年)到老年数十年间的家庭和人生悲剧,并从主人公和社会不同阶层的“大”、“小”人物的角度,对造成这种种悲剧的社会变动进行解析。这部小说获得了1994年度布克文学奖。奥库贾瓦的历史题材小说是从60年代末开始创作的,作家在小说中并不是直接铺陈历史,而是侧重于人物在特定历史背景上的生活命运和心理经历,艺术地展现出自由思想者与政权阶层的冲突,比如讲述十二月党人运动时期人物的历史悲剧的长篇小说《可怜的阿弗罗西莫夫或一口自由》(1965—1968),以19世纪初的社会面貌为依据的长篇小说《略识门径者的旅行》(1971—1977)和以1812年战争为背景的《会见波拿巴》(1983),等等。
无论弹唱诗,还是小说,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力上,都体现出奥库贾瓦创作的真挚和坦诚,因而在读者中引起了广泛的共鸣。正如诗人В. 别列斯托夫所说:“如果奥库贾瓦不会弹吉他,也不唱出自己写的诗,那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损失的只会是我们。还有就是,他的小说也许会比诗歌更为引人注目……他无需展示他是如何掌控风格的,也无需展示他有什么样的文学功底。他只是用那些能够深入心灵的音节写作,他希望让读者感到跟他在一起很舒服,他尽一切努力来达到这一点。”〔48〕
弹唱诗创作
奥库贾瓦的弹唱诗大多出自自身的境遇和感受,他发自肺腑地唱出自己这个“我”,又因为准确地代表了其他同时代人的经历和情感而转换成千千万万个“我”,因而奥库贾瓦成为了他所处的时代的象征,成为了人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
奥库贾瓦的早期弹唱诗多以战争为主题。由于诗人亲历过前线的生活,他生动细腻地描绘出战争的残酷和士兵的悲苦:战斗艰辛、伙伴牺牲、亲人分别、夫妻离散……同时,这些诗中又洋溢着一股青春的稚嫩与纯洁,比如《军靴之歌》(1957)、《感伤的进行曲》(1957)、《再见,男孩儿们》(1958)等。诗人并不着意歌颂战争中的英雄和英雄行为,而是为那些看上去平凡之至的、似乎没有什么功绩可言的普通士兵而唱,唱出他们的善良、仁慈和爱,唱出他们心中“隐藏着的爱国主义热情”(Л. 托尔斯泰语)。此外,奥库贾瓦把人们之间兄弟般的情谊与战争和死亡相对照,以此衬托出对和平美好、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向往。比如《国王》一诗,诗中的“国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是同院儿玩伴中的“头儿”,是“自己人”,是同伴们心目中的英雄和最好的朋友。这样一个特殊的亲人,却在战争中早早离去。而这战争夺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它夺去的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了他这样的王,我无法想象莫斯科的模样。”随着岁月的流逝,诗人在其他题材的诗中仍然进一步反思战争的风雨,希望人们获得更伟大的情感——理解和宽恕,因为即使是正义战争,也会给人们带来实实在在的灾难。
奥库贾瓦弹唱诗的第二个显要的主题,就是莫斯科。虽然奥库贾瓦是格鲁吉亚人,但却有着深厚的莫斯科情结,尤其是阿尔巴特街,对于诗人来说,那是一片庄严、神圣的精神家园。
你流动着,似一条河。名字多么奇特!
柏油路像那河流的水面,晶莹清澈,
啊,阿尔巴特,我的阿尔巴特,你是我的使命
你又是我的欢乐,又是我的哀歌。
你那些步行人啊——全都平凡渺小
高跟鞋敲打着地面——为事情忙忙活活
啊,阿尔巴特,我的阿尔巴特,你是我的宗教,
你的路面在我的身下躺着。
对你的爱啊,根本无法摆脱,
纵使有四万条别的路可以享有
啊,阿尔巴特,我的阿尔巴特,你是我生命的寓所
永远也无法走到你的尽头
《阿尔巴特之歌》(1959)
另外一首具有代表性的诗是《午夜的电车》(1957):
……
午夜的电车,你沿着街道急驰吧,
再绕着林阴路兜兜圈,(www.xing528.com)
去把不幸的人们收留,他们在寒夜
忍受苦难,
忍受苦难。
午夜的电车,请为我敞开你的大门!
我知道,在这凄冷的夜里
你的乘客,哦,你的水手
他们正前来
把我营救
……
诗中的莫斯科是一座寒冷、潮湿、肮脏、混乱、无处栖居的城市,而无轨电车仿佛“救生艇”,用一丝难得的温暖把受难的人们紧密联结在一起。这首歌在知识分子中间极为流行。
作为诗人,奥库贾瓦自然会去关注“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然而他的爱情诗,不是高唱喜悦,也不是低语柔情,而是以一种幽默、解嘲的口吻表达出不平等的爱情的残酷、失意和无奈。比如前面提到的《万卡·莫罗佐夫》,再比如《这个女人哪!我见到她就哑然无语》(1959)、《我应该为某个人祈祷》(1959),等等。
在对一点一滴的感受作自然表露的同时,奥库贾瓦也在思考着世界的真谛、人生的真谛,因此写出了相当数量的心理诗、哲理诗。
女孩儿在哭泣:小气球飞走了。
人们安慰着她,气球却在飞远。
姑娘在哭泣:未婚夫还不出现。
人们安慰着她,气球却在飞远。
女人在哭泣:丈夫跟别人走了。
人们安慰着她,气球却在飞远。
老妪在哭泣:一生就要走完……
而那气球回来了,它已经变蓝。
这首短诗《蓝色的小气球》(1957),由孩提时代从手中飘飞的气球,联想到了耐人寻味的人生:无论少年、青年,还是老年,人们总是在一种缺憾感中度过,而当那气球终于回到了手中,也就是愿望得以实现、幸福终于来到的时候(蓝色在俄语里象征幸福——笔者注),人们已经断无所望了。诗歌充满了感伤的情怀。奥库贾瓦非常擅长从一个个小事物和一件件小事情上引申出广泛的社会心理现象。在《纸士兵》(1959)中,诗人以他独创的词组和意象,讲述了一个堂吉诃德式人物的遭遇,他试图以弱小之躯拯救世界,却终究只是个小丑,人们不但嘲笑他,还任由他毁灭,眼睁睁地看着他“飞蛾扑火”,以此道出了周围人的冷酷和漠然。
有时候,这种哲理性是隐含在浪漫的抒情之中的,《快乐的鼓手》(1957)就是一首典型的抒情哲理诗代表作。这首诗是诗人对灰色的、枯燥的、琐碎的、肮脏的城市生活的抗议,通过将其与街上行走的快乐鼓手相对照来传达一种深切的渴望:在残酷的世界里,人们心中应当保持一颗富于幻想的圣洁的童心,保存那些永不褪色的美好的感情。这首歌中的意象已经成为一种精神象征,每当举办音乐会,都会由一个大人把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领到台上独唱,伴以童声合唱,形成回忆童年,回归童贞的气氛。
此外,还有三个重要的形象一直贯穿于他的诗歌创作:信心、希望和爱。诗人认为拯救世界的不是美,而是苦难,因为承受苦难,人们就会用信心、希望和爱来点亮自己的心灵,从而战胜一切黑暗,迎来光明。诗人巧妙地把尘世中的三个女性薇拉(意为“信心”)、娜杰日塔(意为“希望”)、柳抱菲(意为“爱”)升华为三种崇高的理想和情感,如《仁慈的三姐妹》(1959)、《由爱指挥的希望小乐队》(1963)等。
奥库贾瓦诗歌的一个显著特点在于,他并不热衷于虚构人物、虚构情节、堆积情感,而是以一种与听众推心置腹地交谈的口吻去写,因而他的诗就更加真实、更加感人、容易引起共鸣。诗人真诚地唱着千千万万个“我”的感受,这使他的弹唱诗深入人心、耳熟能详,也使他创造的一些个性化词组成了街头巷尾的口头语,如“四月值日生”、“希望小乐队”、“拉起手来吧,朋友们”,等等。诗人А. 沃罗津说道:“在他的歌声里响彻的是他那不可思议的心灵。他又用他那不可思议的心灵刺痛了许许多多人的心灵,包括新派人物、共产党员以及苏维埃领导下的各色臣民。他是用什么去刺痛他们的心灵呢?是用他自己心灵的痛,同时——是用那因为上天赐予我们唯一一次生命而感到的幸福。他以他自己的存在团结了、联合了人们。”〔49〕
从艺术特色来看,奥库贾瓦的弹唱诗既受到俄罗斯城市民谣艺术的滋养,又深得俄罗斯传统诗歌和现代诗歌的熏染,因而在语言口语化甚至乡土化的同时,又具有极其讲究的艺术加工。他视普希金、托尔斯泰、帕斯捷尔纳克等诗人和作家为自己的老师,又把涅克拉索夫式的抒情、象征派的那种喻义扩展、马雅可夫斯基递进式的语句运行和重音格律等手法融入自己的创作。奥库贾瓦以扣人心弦的语调和音调把这些看似矛盾的特色统一于和谐的旋律和节奏之中。他的吉他伴奏简洁流畅,易于记忆,加上他的诗在诞生之时即为歌,因而重复诗行反复萦绕,意象更加不绝于耳。虽然他并不是音乐家,但他的弹唱诗受到了俄罗斯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等人的称赞。
奥库贾瓦弹唱诗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让人们在很难发出自己声音的年代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唱出了具有完整个性的“我”。诗人Е. 叶甫图申科在一篇纪念奥库贾瓦的短文中说:“我们可能失去了一位使俄罗斯歌曲免受低级趣味熏染的最主要保护人。”Д. 利哈乔夫院士写道:“布拉特·奥库贾瓦是一位革新者、开创者,在当代真正地复活了行吟诗这门古老的艺术”,“他的创作不仅标志着大众音乐的一个转折,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我们世界观的一个转折。”〔50〕在奥库贾瓦开始弹唱之后的数十年间,形成了一股相当强大的弹唱诗运动,出现了一大批弹唱诗人和弹唱诗爱好者,包括著名的维索茨基和加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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