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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奈德托·克罗齐:哲学简史中的唯心主义者

时间:2023-12-04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贝奈德托·克罗齐是一个例外。一次地震摧毁了克罗齐家居住的卡萨米可拉小镇。克罗齐失去了父母和唯一的妹妹;他自己也被埋在废墟中数小时,身体多处骨折。既当参议员又当哲学家,克罗齐显得很独特。朱塞庇·托利说:“贝奈德托·克罗齐的哲学体系依然是当代思想的最高成就。”克罗齐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他拒绝承认黑格尔以来的所有哲学。

贝奈德托·克罗齐:哲学简史中的唯心主义者

1.生平

柏格森到克罗齐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过渡:他们简直没有一点共同之处。柏格森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他用来表现自己想象力的方式清晰透澈,几乎让人觉得是不可思议的浅薄;克罗齐却是一个怀疑论者,在艰深晦涩方面拥有同德国人差不多一样的天赋。柏格森有宗教思想,可说起话来却完全像一个标准的进化论者;克罗齐则是反教权人士,写起文章来恰似一个美国的黑格尔学派[6]成员。柏格森是法籍犹太教徒,继承的是斯宾诺莎和拉马克的衣钵;克罗齐是意大利天主教徒,除了天主教的烦琐哲学和对美的热爱,他抛弃了天主教中的一切。

近百年来意大利在哲学上相对的贫乏,也许这在某种程度上,要归咎于连那些摈弃古老神学的思想家们,也承袭了经院哲学的态度和方法。可以这么说意大利是有过一次文艺复兴却从来未曾改革宗教的国家。它甘愿为美而自我毁灭,然而一涉及到真理,便像彼拉多[7]一样疑虑重重。文艺复兴时的艺术家们从不为道德或神学操心;对他们而言,只要教会承认他们的才华并支付他们的账单,就心满意足了。于是,意大利相沿成习地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法规,即文人决不找教会的麻烦。

所以,意大利人对他们古老的信仰忠诚不二,知足地将阿奎那的 神学大全》作为自己的全部哲学。杨巴蒂斯塔·维柯[8]出现了,再次激发了意大利人的思维;但他又去了,哲学似乎也与他一同消逝了。罗斯米利[9]一度想造反,但最后还是屈服了。意大利人虽然变得越来越漠视宗教,但却越来越忠于教会了。

贝奈德托·克罗齐是一个例外。1866年,他出生在阿奎拉省的一座小镇上,是一个富裕、正统的天主教家庭的独子。他受到了彻底的天主教神学训练,以至后来为了获得平衡,他成了一个无神论者。凡是不曾经历过宗教改革的国家,在信奉正统宗教和完全不信教之间没有中庸之道。最初克罗齐极为虔诚,坚持对宗教进行了各个方面的研究,一直深入到宗教的哲学和人类学。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研究取代了他的信仰。

1883年,他遭到了生活的一次无情的打击;这种打击往往会导致人们对宗教信仰的恢复。一次地震摧毁了克罗齐家居住的卡萨米可拉小镇。克罗齐失去了父母和唯一的妹妹;他自己也被埋在废墟中数小时,身体多处骨折。几年后也才完全康复,然而,他的精神并没有被震垮。单调平静的养伤生活给了他,确切地说增强了他对学问的兴趣。他用那场灾难剩给他的一点财产四处购书,成为意大利最优秀的藏书家之一。他成了哲学家,却没有付出大多数哲学家那样的代价,即被贫困所迫当教授谋生。他应验了《传道书》中的谨慎忠告;“智慧最好有一笔遗产。”

他一生不倦地学习,热爱文学和悠闲的生活。他一向主张不问政事,但还是被强行卷入了政界,而且被委任为国家教育部部长,也许是内阁政客们需要增添几分哲学的尊严吧。后来,他又被选入意大利参议院;并且,按照惯例,一旦当上了参议员,就要永远当下去(该职务是终身的)。既当参议员又当哲学家,克罗齐显得很独特。这种事在罗马不足为奇,但在今天却是十分罕见的。伊阿古[10]若还活着,定会对他产生兴趣。然而,克罗齐并没有认真对待政务;他的时间大多花在编辑他那份声名远扬的杂志《评论》上,他和艮梯利[11]在这份杂志中对思想界和文学界进行了分析和评论。

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了,想到这场纯粹的经济战争将破坏欧洲思想的发展,克罗齐极为愤怒;他将这场战争斥责为疯狂自杀。后来,意大利为本国的利益加入同盟国,他依然我行我素。因此,在意大利他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与伯特兰·罗素英国、罗曼·罗兰在法国的处境相同。但是,现在意大利已原谅了他;所有的意大利青年都将他推崇为他们公正无私的导师、哲学家和朋友;他们心中是一个和所有高等学府同样重要的名人。朱塞庇·托利说:“贝奈德托·克罗齐的哲学体系依然是当代思想的最高成就。”这样的评论今天能够时常听到。现在让我们就来探寻一下这种影响中所包含的奥秘吧。

2.精神哲学

他的第一部著作本来是由一系列平日里写下的文章组成的论文集(1895-1900),题为《卡尔·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和经济学》。他在罗马大学求学时的导师安东尼奥·拉布廖拉教授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克罗齐在这位导师的指导下,钻进了马克思《资本论》的迷宫。“与马克思主义文献的交流以及对德国和意大利社会主义报刊的殷切关注,搅扰了我的思想,第一次在我心里激起了对政治的热情,使我对新生事物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我就像一个已过了年轻时代的人第一次陷入情网那样,亲身体验到这种新激情的神秘作用。”然而,社会改革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不久就发现自己对人类政治的荒谬根本发生不了作用,因此便重新膜拜在哲学的祭坛前。

这次冒险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即他将“功利”这个概念提高到同真、善、美平起平坐的地位。这并不是说他承认了马克思、黑格尔的理论赋予经济理想的极端重要性。他称颂这些人是因为他们的理论虽然不完善,但他曾提醒人们注意到了一些以前受到鄙视或差不多被完全看不到的情况。但是,他坚决反对单纯从经济角度解释历史的绝对做法,认为这样做是对工业环境引起的迹象所作的一种丧失平衡的投降。他拒不承认唯物主义是一种成熟的哲学,甚至否认它是一种科学方法。在他心里,心灵是最基本的、最主要的现实。当他开始构造他的理论体系时,他用一种近乎是挑战的口吻称之为“精神哲学”。

克罗齐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他拒绝承认黑格尔以来的所有哲学。所有现实都是观念(iden);除了在我们的感觉和思想中呈现的东西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一切哲学都可归结为逻辑,真理也仅仅是我们种种观念之间的一种完美的联系。克罗齐也许过于偏爱他这个结论,这对他而言是合情合理的,假如没有逻辑他就什么也谈不出来。即使在他的美学著作中,他也忍不住要插入一章专谈逻辑。的确,他把哲学称为对具体世界的研究,而科学则是对抽象世界的研究。他喜欢深奥的辨别和分类,尽管这样可以将一个问题探讨得无微不至,却也会将读者弄得筋疲力竭。他常常滑入逻辑诡辩,而且常常在批驳别人时提不出自己的观点。他是德国化的意大利人,就像尼采是一个意大利化的德国人。

最具有德国风格或黑格尔风格的是他三部曲的第一部的标题:《作为多纯粹概念科学的逻辑学 (Logic as the Science of the pure Concept,1905)。克罗齐想使所有观念尽可能纯粹——似乎这就表示尽可能概念化,尽可能抽象,尽可能不现实。这里没有一点追求清晰实际的热情,而正是这种热情曾使威廉·詹姆斯[12]成了哲学迷雾中的指路明灯。克罗齐并不热心于将一个观念简化成实际效果来规定定义,他宁愿将实际的事件归纳成观念、关系和范畴。假如把他著作中的全部抽象语词和术语全部去掉,它们就不会如此臃肿不堪了。

“纯粹概念”在克罗齐那里表示普遍的概念,如数量、质量、进化或一切可以想到的、适用一切现实的思想。接着他就玩概念游戏,好像黑格尔的灵魂附在了他身上,又好像他决心要与这位著名的晦涩大师一争高低。克罗齐将这些概念和概念游戏全都称为“逻辑”,并因此使自己确信他对形而上学藐视,表示他本人始终未受其污染。他认为形而上学是神学的回声,现代大学里的哲学教授只不过是新塑中世纪神学家。他的唯心主义中混合着某种对微妙信仰的顽固态度:他反对宗教;崇尚意志的自由,而不相信灵魂的不朽;他认为,应该代替宗教的是对美和文化生活的热爱。“宗教是原始人的全部智慧遗产;我们的智慧财富便是我们全部的宗教……哲学取消了宗教存在的一切理由……哲学作为一门精神的科学,将宗教看作一种现象,一种短暂的历史事实,一种可以超越的精神状态。”(www.xing528.com)

这里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有这样一种哲学,它既是自然主义的又是唯心主义的;既是不可知论又是决定论的;既是实事求是的又是理想主义的;既是经济的又是美学的。的确,克罗齐所关注的,不是生活的实用方面,而是生活的理论问题。然而,他的著作所涉及的主题表明,他为克服自己的经院哲学倾向作了诚心诚意的努力。他创作了一部巨著《实践哲学》(The Philosophy of the Practical),其实这部书一部分是换了名字的逻辑学,另一部分是对意志自由这个老掉牙的问题进行的形而上学讨论。在比较朴实的另一本大部头《历史研究》(On History)里,他获得了丰硕的成果,在这部著作里克罗齐将历史看作运动之中的哲学,而历史学家的任务就是揭示处于因果联系中的流动的作用,而不是抽象理论的自然和人。克罗齐敬爱他的维科,并热情支持这位意大利导师发出的呼吁,即历史应由哲学家们来编写。他说,对绝对精确的历史的迷恋,已经导致了钻死胡同式的研究。进行这种研究的历史学家会失掉真理,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在科学的历史学家们证明根本不存在特洛伊[13]以后,谢里曼[14]却发掘出了不只是一个,而是7个特洛伊。所以克罗齐认为,正如这件事一样,吹毛求疵的历史学家们实际上夸大了我们对历史的无知。

克罗齐知道,要找出真实的史实是极其困难的。他引用卢梭的话,将历史学定义为“从众多谎言中选择出最像真理的谎言的艺术”。对黑格尔、马克思、巴克尔这类的理论家,他根本没有好感,因为他们把历史扭曲成三段论推理,并使其结论符合他们的偏见。历史中并不包含什么注定的计划;编写历史的哲学家应该致力于揭示因果关系,而不是去追寻什么宇宙目的。他们还要永远铭记,历史的价值在于其现代意义和提供给后代人的启示。也许,最终历史会像拿破仑所说,成为“唯一真实的哲学以及唯一真实的心理学”——假如史学家们把它当成自然启示录和人类的镜子来写的话。

3.什么是美

克罗齐是由历史和文学研究深入哲学的,所以,他的哲学自然带有浓厚的文艺批评和美学的色彩。他最杰出的著作是他的《美学》。他喜爱艺术,而不喜欢形而上学与科学:科学给我们实利,艺术却给予我们美;科学让我们脱离个别和现实,进入一个日益抽象的数学世界,直到(就像爱因斯坦一样)得出包罗万象的结论,却没有一点实用价值;而艺术使我们直接面对真实的人,面对独特的事实,让我们在真实的特定形式中直觉到哲学的普遍性。“知识具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直觉的知识,一种是逻辑的知识;即一种是来自想象的知识,一种是来自理智的知识;也可以这么说,一种是对个体的认知,一种是对总体的认知,也就是关于个别事物的知识或有关事物之间关系的知识。知识要么是想象的产物,要么是概念的产物。”因此,艺术源于形成想象的能力。“艺术只受想象支配。想象是它的唯一财富”。

伟大的艺术家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米开朗基罗说:“绘画不是用手,而是用脑。”达·芬奇说:“极具天赋的人,他们的外化工作越少,其创造力就越大。”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关于达·芬奇的故事。在他创作《最后的晚餐》时,一连几天端坐在空空的画布前,一动也不动,这使让他作画的修道院长大为不满。他一再地催达·芬奇动手作画;于是,作为报复,达·芬奇悄悄地将他当作了犹大[15]这个人物的模特儿。

审美活动的本质正存在于这种一动不动中;艺术家静止中全力构想表达他心中主题的最完美形象。它是一种直觉,并不包含神秘的顿悟,而是包含完美的视觉,深刻的感受和丰富的想象。艺术的奇迹不在于形象的外化,而在于形象的构想。外部表现只是一个机械的技术和手工技巧任务。

“当我们捕捉到内心的思想,当我们逼真而清晰地构思出一个形象或雕像,当我们找到一个音乐主旋律,表现就已经产生并且非常完美了。它再不需要一切其它的东西。倘若我们接着张开嘴,开始说或开始唱……我们只不过是大声说出我们在内心已说过的内容,或大声唱出我们在内心已唱过的乐曲。

这是否有助于我们回答“什么是美”这个令人迷惑的问题呢?关于什么是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每一个有爱美之心的人都认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容否认的权威。克罗齐的答案是,美是能够捕捉被感觉到的事物的本质的一个(或一系列)形象的构成。也就是说,美属于内心形象,而不属于它的外部表现形式。我们很愿意认为,我们与莎士比亚之间的区别主要是外部表现技巧上的高低,我们的思想由于埋藏得太深而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但是,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这种区别并非在于外化形象的能力,而在于能否在内心构造出一个能表现对象的形象。

甚至连观照[16]——而不是创作——这种美感,也是一种内心的表现形式。我们对一件艺术作品的理解或欣赏程度,取决于我们通过直觉领悟被表现的现实的能力——也就是为我们自己构成一个具有表现力的形象的能力。“在我们欣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时,被欣赏的东西永远是我们表达出来的、属于自己的直觉”。无论是在创作的艺术家一方,还是在观照美的事物的欣赏者一方,审美的秘密就是具有表现力的形象。美是恰如其分的表现。由于表现得不恰如其分就不是真正的表现,因此我们可以给那个古老的问题一个简单的回答,那就是说:美即表现(Beauty is expression)。

4.评论

《精神哲学》无精打采,令同情它的诠释者们望而却步。《实践哲学》不切实际,缺乏有生气的例证。《历史论》一文抓住了真理的一条腿,因为它提出历史应当与哲学相结合;但它却漏掉了另一条腿,因为它没有看到:历史成为哲学的唯一途径不是分析,而是综合;不是支离破碎的历史(用互不相干的书来陈述被认为是相互隔绝的人类活动——包括经济的、政治的、科学的、哲学的、宗教的、文学艺术的——片面史),而是可以半开玩笑地称之为“联姻史”的历史——在这种历史中,某一特定时期内人类生活各方面的相互关系、他们对相似环境的共同反应和他们之间千差万别的相互影响都得到研究,而且它还将简明到使每个人都能胜任阅读的地步。这种历史将是时代的画卷和人类复杂生活的体现,它才是哲学家愿意撰写的那种历史。

至于说《美学》,还是让别人去判断吧。至少一个学生无法理解它。难道说一个人心中构成了形象,马上就成了艺术家吗?难道说艺术的本质仅在于构思,而不在于表达吗?我们就不曾有过比我们的言语更美的思想和感情吗?我们如何知道艺术家头脑中那个形象原来是个什么模样呢?我们又怎能弄清我们所爱慕的艺术品是否真的实现了艺术家的构想呢?罗丹的《老妓》若不是栩栩如生地体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构思——尽管这个构思的主题是一个丑陋的、使人感到压抑的对象,我们又怎能称其为美呢?亚里士多德曾指出,我们现实中感到厌恶的事物在文艺中被真实地描绘出来时,也会给我们带来快感。这是什么原因呢?唯一的原因就是我们钦佩那种能如此维妙维肖将观念具体化的艺术。艺术家们对告诉他们什么是美的哲学家们有什么看法呢?当今艺术家中最伟大的一位[17]对于这个问题已不再奢望回答。他写道:“我相信,我们永远准确地知道为什么一件东西是美的。”这位思想成熟的智者给了我们一个教训,只是我们接受得太晚了:“从未有人能够准确无误地为我指出正确的道路……至于我自己,我遵从我的美感。有谁能肯定他曾找到比这个向导更好的方法呢……假如我只能在美与真理之间选择,我将毫不犹豫。我要选择美……除了美以外世界上没有什么真实之物。”但愿我们用不着作这种选择。也许总有一天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和心灵的洞察力,哪怕在最黑暗的真理中,也能发现美放射出来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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