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的进化：哲学简史

两卷本的《心理学原理》（1873）是斯宾塞哲学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他曾经在1855年出版了一部论述同一问题的著作。当时，少年气盛的斯宾塞为唯物主义和决定论进行过辩护。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思想的变化，他变得温和多了，在书中用心良苦地用分析勉强凑成了几百页的长篇大论。他提出的理论有，神经来源于细胞间连接组织；本能产生于反射作用的混合及后天习得性格的遗传性；人脑中的范畴概念出自人类的经验；以及“变相实在论”^[41]等等。诸如此类的理论有上百个，而且都弥漫着形而上学不可测度的迷雾，而没有心理学该有的清楚明晰的实事求是精神。这两卷书读起来使人觉得好像是离开了充满现实主义气氛的英国，“回到了康德哲学之中”。

虽然是这样，《心理学原理》还是有其惹人注目之处。我们看到，是斯宾塞第一次在心理学史上采用了坚定的进化论观点，第一次尝试用遗传学的方法来解释问题，并努力探索纷繁复杂、令人头晕目眩的思维活动，将其追溯到最简单的神经作用，直至最后的物质运动。不错，他的这种努力失败了，但又有谁成功地进行过这种尝试呢？斯宾塞一开始就订出了一个宏大的规划，试图揭示意识进化的过程，然而为了证明这个过程，他最后不得不将意识说成是无处不在的。他坚定地认为，从星云到思维曾经有过一个连续不断的进化过程，最后又承认，物质只有通过思维才能为人所认识。这两卷中最有意义的部分大概要算那些摈弃了唯物主义哲学的段落了：

分子的振荡在意识中表现为神经的震动，并且这两者可以被认为是一回事，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实际上，无论什么努力都不能使我们将二者看成是一样的。感觉单位与运动单位绝无共同之处，这一点在我们将二者并列在一起时就显得再清楚不过了。意识做出的这种直接判断，在通过分析后我们会发现它也许不无道理……因为或许有人能够证明，分子振动的感知是由许多感觉单位构成的。（即我们关于物质的认知由思维单位构成，这些单位包括知觉、记忆和观念。）……是将精神现象解释为物质现象，还是将物质现象解释为精神现象呢？如果我们必须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后者似乎更可以接受。(www.xing528.com)

然而，思维毫无疑问依然有个进化的过程。这是一个从简单到混合再到复杂，从反射到趋向性再到本能，并经过记忆与想象提高到理智与理性的各种反应方式的发展过程。读者如果能在一生中读完这部一千四百页的生理和心理分析著作的话，一定会强烈地感觉到生命的连续性和思维的连续性，如同观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会看到神经的形成，适应性反射和本能的发展，以及通过各种相互矛盾的冲突而产生的思想和意识。“智力没有明显的等级，也不是由真正独立的官能构成的，它的最高表现形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结果，而这个复杂的结果逐步地、不可知地产生于最简单的因素。”本能和理智之间没有什么分明的界限，它们都是内部关系为适应外部关系进行的调节，仅有的区别只是程度上的，也就是本能所反应的关系相对地较为古板和简单，而理智所面临的关系则较为新奇和复杂。所谓理性行为，只是一种本能反应，这种反应在由特定环境所引起的一场斗争中战胜了别的本能反应而得以存留下来。所谓“思考”，也无非是各对立冲动之间的相互搏斗。就本质而言，理智与本能、思维与生命，是合二为一的。

“意志”是一个抽象术语，用以表示我们主动的冲动的总体；决断则表示一个未受阻滞的意愿自然地转化成行动。意志是行动的第一阶段，行动是意志的最后阶段。同样，情感是本能行为的起始阶段，而情感的表现又有效地预示了反应的完成；愤怒中咬牙切齿，其实暗示了要将敌人撕成碎片（这在远古是此类开端的必然结局）。“思想的形式”，如对空间与时间的感觉，或数量与原因的概念，都仅仅是思想的本能方式。康德也认为，这些知觉和概念都是与生俱来的。正如本能是由人类后天获得的习性，在个人却是天赋一样，这些思维范畴是在进化过程中后天慢慢获得的习性，然而今天却成为我们先天的智力遗产的一部分。所有这些长期令人困惑的心理学难题，都可以用“持续积累的变化具有继承性”这一说法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