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雅俗共赏的语言艺术

对《三国演义》的语言，人们常常引用明人庸愚子的话来加以概括，这就是：“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三国志通俗演义序》）的确，《三国演义》的语言既不同于唐传奇之类文言小说的深雅，也不同于《水浒传》之类白话小说的浅俗，它融雅和俗为一体，半文半白，自成一格。作者之所以采取这种形式，原因大致有二：其一，与作品特殊的题材有关，为了准确地叙述历史事件，作者常常需要在书中直接引用史料，以及一些历史人物的言辞、诗文等，如用纯粹的白话文就难以协调，带些文言成分，不仅能弥补这一缺陷，而且能加深作品的历史感；其二，作者所写的毕竟是一部通俗小说，如果纯用文言，普通读者读来难免会感到艰涩难懂，这势必会影响小说的流传，因此，在使用语言时，又要做到通俗流畅、浅显自然。总的来看，《三国演义》语言取文言简明精粹，而舍其深奥板滞；学白话的生动浅显，而弃其粗俗低劣，从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语言风格。实践证明，《三国演义》的语言“易观易入”，雅俗共赏，其成就是不容忽视的。

《三国演义》语言突出的特点是简洁明快，这在写人、叙事、写景方面都有充分的体现。

《三国演义》在写人方面，最常用的一种方法就是，在人物出场的时候，三言两语给人以概括性的评论，为其性格定下调子。比如第一回刘备的出场：“榜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那人不甚好读书；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生得身长八尺，两耳垂肩，两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姓刘，名备，字玄德。”短短一段话就为刘备立下了一个小传，其中既有家世说明，肖像描写，也有性格介绍，写得全面具体，却又精悍简练。曹操、关羽等人物出场皆是如此。

在叙事方面，《三国演义》以大笔勾勒见长，往往是寥寥数语就能把一件事叙述得清清楚楚，有声有色。如第五回关羽斩华雄的文字就极为精彩：“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这段话虚写战场，实写会场，其间既有简洁的人物对话、激烈果决的人物行动，又有各种人物不同的神态，简明流畅，清晰如画，“其酒尚温”四字更是传神之笔，关羽神威之盖世，武艺之高强，动作之敏捷无不蕴含其中。(www.xing528.com)

《三国演义》中写景的文字也以简短精练见长，且在写景中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如第三十七回写隆中的景色：一顾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二顾时“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又是一番景象。朴素淡雅的文字，排比、对称的句式，推出一种令人神往的境界，给人提供了广阔的思考空间，并从中得到赏心悦目的享受。

《三国演义》语言的第二个特点是生动传神。这在小说中比较普遍，其中写张飞的几则文字就很有代表性，在第一回中，张飞的出场就非同凡响：“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小说先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写法，突出了张飞非凡的声势，接着借刘备的眼睛勾勒出了张飞威猛的肖像，立刻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回写张飞鞭打督邮，连用“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等富有极强动作化的词语，写出了张飞心里之怒，行动之速和动作之猛，形神皆备，一个嫉恶如仇、敢作敢为的猛张飞的艺术形象跃然纸上。第四十二回“大闹长坂桥”中的张飞更是活灵活现。作者先就文聘眼中写张飞：“倒竖虎须，圆睁环眼，手绰长矛，立马桥上”，只十余个字便活画出了张飞威猛无畏的气魄和胆量。接着一再渲染张飞的“厉声大喝”，“声如巨雷”，把张飞的凛凛威风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作者又极尽夸张、渲染之能事，写数万曹兵在张飞的喝声中“尽皆股慄”，“一时弃枪落盔者，不计其数”，曹操身边的夏侯杰竟“惊得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结果曹军仓皇败逃，“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这一切虽有点儿夸张过分，但却写出了张飞的声势，猛张飞的形象因此永远活在了读者心中。

《三国演义》语言的另一个特点是灵活多变。小说反映的生活内容极为广阔，其中既有战场上的斗勇，又有政治上、外交上的斗智；所写的人物既有勇猛的武将，又有以出谋划策见长的文臣。因此，为了更好地写人状物，小说的语言也根据不同的人物、环境，不断地有所变化，当简则简，当繁则繁；宜雅则雅，宜俗则俗。就叙述语言而言，全书以粗笔勾勒为基本特点，但有时又粗中有细，如第三十回许攸问粮一节，将曹操和许攸两人的一举手，一投足，每个细节都写得细致入微。其他如刘备三顾茅庐，赤壁大战中的各种斗智场面，都不惜笔墨，娓娓道来。描写不同的事态所用的语言也有很大的区别，如描写战争以简明流畅为主，而写政治、外交活动则以雅为主，涉及到公文、书信，所用文字则带有古奥的特色，保留了较多的时代特征。难能可贵的是，在人物语言方面，作者还注意到了语言的个性化，如张飞的语言豪爽粗犷，刘备的语言文雅而忸怩，曹操的语言豪迈果断而奸猾。这种灵活多变的特色使《三国演义》的语言显得丰富多彩，因而可以满足不同层次读者的需要，收到了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