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运动在戊戌年春夏之交已经达到最高潮。北京方面,康有为最有力的奥援大约要算徐致靖、杨深秀、杨锐几个人。最初由杨锐打通了高燮曾,上疏极荐,于是始谕令王大臣传康至总署,询问变法事宜;王大臣始取其上年呈请工部代奏之书以上,帝览之,指其篇中“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及不忍见煤山前事”等语,谓军机大臣曰:“康某何不顾死生乃尔,竟敢以此言陈于朕前。”然帝不之罪,仍命嗣后康某如有条陈,当即日呈递,毋许扞格,并宣取所著《日本变法》、《俄大彼得传》等书(这事在戊戌年春间,即康有为得到皇帝赏识之始)。不久因徐致靖、杨深秀的先后奏请,于戊戌四月二十三日下诏定国是。随即谕令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保荐工部主事康有为等,着于本月二十八日召见。旋命有为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光绪帝本想更重用他,因为此时光绪帝名虽亲政,实际上凡二品以上大员的黜陟,皆须诣颐和园取进止,帝不得自专,故仅得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的官职。从此所谓新政开始了。举其最要的如下:
(1)命自下科始,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向用四书文者,改试策论。
(2)赏举人梁启超六品衔,办理译书局事务。
(3)定乡会试随场去取之法,并推行于生童岁科考,又停止朝考。
(4)命删改各衙门则例。(www.xing528.com)
(6)下裁汰冗官令,命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衙门,湖北、广东、云南三巡抚,并东河总督缺;其各省不办运务之粮道、向无盐场之盐道亦均裁撤。其余京外应裁文武各缺,命大学士、六部、各省将军督抚分别详议以闻。
尚有其他的所谓新政,不必列举。从四月到八月百余日内,要算是康有为最得志的时期,所谓“百日维新”就是这时期。但是在这时期中,康虽得了志,却有最不得志的地方。他虽抓住一个皇帝,但是皇帝上面还有一个西太后,皇帝下面还有一个军机处,北京以外还有一个兵权所寄的直隶总督。他以一个“总理衙门行走”,那能够制服这些人和机关呢?他入总理衙门行走时,西太后便命光绪帝将直隶总督实授荣禄,又命将裕禄放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裕禄是西太后所宠信,特把他放在军机处侦探政局内情的。康有为既没有方法抓住军机处,终不能大行其志,于是在七月内得各方的运动保荐,掀动了光绪帝,命“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这是因为光绪帝不敢将军机大臣更换,故特擢此四人作军机处的实际办事员,想把军机处的实权拉过来的方法。梁启超说:“自四卿入军机,然后皇帝与康先生之意始能少通,锐意欲行大改革矣。”可见此事的重要。从此凡有奏折,皆经四卿阅览;凡有上谕,皆经四卿属草,其余军机大臣就无不侧目而视。但是四卿握权不到十天,有名的大政变就起来了。
当谭、杨、林、刘四卿未入军机以前,有一件革斥礼部六堂官的事,原因是:有一位礼部主事王照向皇帝上书言事,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等不肯替他代奏,王照当面责难他们,说他们违背帝旨,于是堂司交哄,闹到光绪帝知道了。光绪帝在此时,也想要借一件事情,黜退几个守旧大臣,立一点威风,便把怀塔布、许应骙并该部侍郎堃岫、溥颋、徐会澧、曾广汉所谓六堂官一齐革职,赏给王照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吴稚晖说,礼部六堂官革职的上谕,是康有为在南海馆用客人名片反面写好递入,光绪帝照抄,后来被太后在光绪帝处检得,故愤怒尤甚)。原来怀塔布的妻常在颐和园侍奉西太后,很得西太后的欢心;此事发生,她便向西太后哭诉,说光绪帝将把满人都去了(其实所革六堂官,满汉一律。吴稚晖说,怀塔布的母亲是西太后长亲,哭诉于西太后的是怀之母亲。兹据《崇陵传信录》);西太后听了她的话,就很不以光绪帝为然了。到四卿入军机后,更触犯了枢辅的嫉忌;而四卿新进气锐,恨不得将诸事立刻加以改革。恽毓鼎说:“四卿愤上之受制,颇有不平语,上手诏答之,略谓‘顽固守旧大臣,朕固无如何,然卿曹宜调处其间,使国富兵强,大臣不掣肘,而朕又上不失慈母之意,否则朕位且不保,何有于国。’(这便是后来所谓‘衣带诏’。其实据此诏语意,虽有朕位不保之语,并无谋去西太后之意。据十五年二月《申报》所发表《袁世凯戊戌日记》载谭嗣同示彼之谕,语意亦略相同)于是蜚语浸闻于西朝。”诏中所谓“朕位且不保”的话,是因当时已有一种谋废立的风传,即所谓“九月天津阅兵”的阴谋。当时荣禄作直隶总督,节制北洋三军(董福祥的甘军、聂士成的武毅军并袁世凯的新建军)。西太后不满光绪帝所为,与荣禄密谋,讽御史李盛铎奏请帝奉太后至天津阅兵,于帝至津时,因以兵胁之而行废立。李盛铎奏上,帝请于太后,太后欣然许诺,遂下谕定九月奉太后赴津阅兵。谕下后,废立风说日紧一日。四卿得到上记的手诏,知道光绪帝的地位很危险,一时忙下无计,便想罗致袁世凯去制服荣禄,并以制服西太后。(据梁启超《林旭传》所说,当时林旭独不赞成此计,曾作一小诗代简致之谭等,曰:“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他们以为:“袁世凯久使朝鲜,讲中外之故,力主变法。”(他又曾为强学会之赞成员)是可以拉过来的。于是密请皇上,结以恩惠,于八月初一日,召见袁世凯,开去其直隶按察使缺,以侍郎候补,专办练兵事务;初二日,复召见;初三日夜,谭嗣同便去游说袁世凯,要他在九月阅兵时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袁世凯被谭嗣同胁住了,阳为表示同意(关于谭嗣同游说袁世凯详情,梁启超《谭嗣同传》内所记,与《中国近百年史资料》中《袁世凯戊戌日记》所载大致相同,惟袁所记词气间有为自己及荣禄洗刷并表示谭等轻妄之意。请参观梁著谭传并《中国近百年史资料》)。但是等到袁世凯请训回津时,事变已经发动了,初六日即下谕抄捕南海馆;说皇帝病了,西太后复行临朝训政。“自四月以来,京师谣言,皆谓帝病重,然帝仍日日召见臣工,固未尝有病,及革礼部六堂官,擢四京卿,怀塔布及御史杨崇伊等先后至天津,谒荣禄,遂相与定谋,檄调聂士成军五千驻天津,又命董福祥军移长辛店,三次急电至总理衙门,言英俄在海参威开战,英舰七艘泊于天津,请饬袁世凯返津防御。世凯至津,荣禄即乘专车抵京,与怀塔布、许应骙、杨崇伊、张仲炘至颐和园,上封事于太后。请训政太后立命以荣禄之卫兵守禁城,令荣禄仍回津以候召命,会议至夜半而散。翌晨,新党谋围颐和园之谣起(先是太监于茶店中创一种风说,言帝设谋倾害太后,且引外人助己,士大夫多深信之,互相传播)。太后垂帘之诏下。”这是《清史纪事本末》所记的。据恽毓鼎所记,则谓:“御史杨崇伊庞鸿书,揣知太后意,潜谋之庆王奕劻,密疏告变,请太后再临朝,袖疏付奕劻转达颐和园。八月初四日黎明,上诣宫门请安,太后已由间道入西直门,车驾仓皇而返。太后直抵上寝宫,尽括章疏携之去,召上怒诘曰:‘我抚养汝二十余年,乃听小人之言谋我乎?’上战栗不发一语,良久嗫嚅曰:‘我无此意。’太后唾之曰:‘痴儿,今日无我,明日安有汝乎?’遂传懿旨以上病不能理万几为词,临朝训政。”(二者所说略有不同,但无关大旨。不过事变的发表确为初六日,而非初四日,恐恽记有误)这时候康有为已经出京。原来在六月间军机大臣就想把康排去北京,由孙家鼐奏请命康往上海督办官报局(上海官报即由《时务报》改)。但康不愿去,光绪帝也不想他去,命他缓行;及至七月杪八月初,风声日紧,光绪帝连下密谕,要他赶快离京,他才于八月初五离京。初六日下诏捕拿时,他已到了海船上了。张荫桓、徐致靖、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及康弟广仁一齐被拘下狱。张、徐二人一戍边,一永禁;其余六人不久便杀了,所谓“六君子”者便是。康有为的维新工作至此告终;他的政治生命也可说在此时告终了,因为此后,便不是他的时期了(后来的保皇会和复辟运动不过是他的余波罢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