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给出答案了,那就是把美学和美学史作为一个整体来把握,把握住美学的问题与历史。这样一来,我们也就只有一个虽然笨一点、但却是唯一有效的办法一从头说起。
当然,做历史的研究,也可以有各种方法。比如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就无妨称之为“切片法”,像医生做病理检查一样,取一个标本来研究。谢冕、孟繁华主编的《百年中国文学总系》也是这样,从一百年中国文学的历史中,选择十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年份来考察。但这种方法,做文学史、艺术史可以,做哲学史、美学史就不合适。因为对于哲学史、美学史来说,最重要的是它们当中的那个逻辑联系。所以做哲学史、美学史一般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反攻倒算”,还有一种就是“顺藤摸瓜”。(笑)所谓“反攻倒算”,就是从当代美学思潮入手,上溯到它们的根源。不过这种方法做研究可以,搞教学不太合适。马克思说过,表述的方法不等于研究的方法。教学的目的,是让人清楚明白。所以我想还是“顺藤摸瓜”,老老实实规规矩矩顺着时间次序来。
或许有同学要问了:用得着那么麻烦吗?我们可没有那个耐心呢!(笑)我们也同意你的观点,重要的是程序而不是数据,那你把程序拷贝给我们不就行了?(笑)我也想这样做,这样省事么!(笑)我们用不着在这里没完没了地泡了,是不是?(笑)可惜不行啊!美学和哲学中的那个程序,不是鼠标一点就能拷贝过去的,非得你自己亲手操练一遍不可。因为美学的真正意义在于启迪智慧。但是,再好的哲学,再好的美学,也只能为智慧的启迪提供一种可能性。智慧的获得,还得靠每个人自己,别人是帮不了忙的。
同学们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这可是经验之谈。我们现在很多同学,尤其是研究生,都喜欢老师直接给答案,给方法,最好是那些具有“可操作性”的,比如“话语”啦,“范式”啦,“后现代”啦,“主体间性”啦,越新潮越好。很多学者也喜欢进口、贩卖甚至制造这类兵器,因为一拿到手,就能舞将起来。但是,用这种便当办法写出来的论文,一看就知道是花拳绣腿,过不得招的。(笑)所以,每当这类学位论文答辩时,我就要“刁难”他一下。当然,只要不是“太不像话”,过还是要让他过的。不过,大家面子上不好看。尤其如果他“老板”跟我是“哥们”,最后还是要0K。(大笑)但要“刁难”他一下,不让他过得那么痛快。我要让他记住,学术研究不是卖水果,不能“批零兼营”;也不是走江湖,不能“风风火火闯九州”。
不是我反对使用新概念、新方法,但你不能来得那么容易。你可以讲“主体间性”,但你要搞清楚,“主体间性”是相对“主体性”而言的。搞不清“主体性”,也就其实搞不清“主体间性”。而你要搞清楚“主体性”,又必须搞清“客体性”,搞清主客体之争,搞清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不是还得下笨工夫?
其实,只要做学问,就得下笨工夫。比如前面讲的笔墨。你要想弄清到底是“笔墨等于零”,还是“没有笔墨等于零”,你就得首先弄清楚什么是笔墨,它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和中国画到底是什么关系,历史上对于笔墨问题都有些什么说法,等等。正是在这种追根寻源的过程中,你就得到了训练,就不是花拳绣腿了。当然,如果你得法的话。
所谓“得法”,就是下笨工夫而不做死学问。下笨工夫,就要有点呆气;做活学问,就要有灵气。学美学,就更是如此。因为美学是关于美和艺术的智慧呀!请问,美,艺术,智慧,哪一个是呆头呆脑的呢?(笑)
事实上,一个真正呆头呆脑的人是什么研究也做不了的。他顶多只能做一些资料性的工作。如果他肯下笨工夫的话,他将获得很多的知识和数据。如果他还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分类管理方法,那么,他就能将这些知识和数据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并保证用的时候找得着。许多人做卡片,做索引,就是这个工作。有了这两条,他就可以开一个小小的中药铺,里面当归、黄芪、党参、熟地,样样都有,可就是什么病都治不了。(大笑)我们学术界,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中药铺?
能治病的是医生。医生也分三种:庸医、良医、神医。庸医和良医的区别,在医术也在医德;而良医与神医的区别,则全在悟性。神医并非当真有什么“祖传秘方”,那玩意儿多半是骗人的。(笑)神医和良医开出的处方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什么药治什么病,这是有一定之规的,是千百年通过不断“试错”得出的经验,一般不会太离谱。他们的区别,也许仅在于这一味药稍微多一点,那一味药稍微少一点,就那么一点点,效果却大不一样。看病看到这个分上,就是艺术了。因为艺术的高下优劣,往往也就差那么一点点,所谓“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恰到好处。
这种“恰到好处”是教不会的,全靠自己去悟。做学问,写文章,甚至炒菜,都如此。你看那些好厨师,他炒菜的时候,哪有什么菜谱啊,哪有什么“科学量化”啊!他东抓一把盐,西抓一把糖,随手一把葱姜蒜,可是炒出来的菜就是好吃。你照着菜谱做,肯定做不出来。菜谱上的说明,往往是“盐适量,葱少许”。什么叫适量,什么又叫少许?全得靠你自己去实践,去体会,没有人教得了的。(www.xing528.com)
写文章也一样。文学史上不是有什么“一字师”吗?只改你一个字,整篇文章就鲜活起来,悟性啊!王国维说“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一个“闹”字,一个“弄”字,便境界全出。钱锺书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前面那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的“轻”字,把气温写得好像可以称斤论两,和把花儿写得好像争斗出声,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都是灵气,都是悟出来的。老实说,没有灵气,没有悟性,是当不了文学家艺术家的。什么“天才就是勤奋”,也是骗人的话。
再说得开一点,做生意,搞政治,行军打仗,都一个道理。所谓“用兵如神”,所谓“出奇制胜”,那瞬息之间的胜败盈亏,你以为是计算机算出来的?不,悟出来的。电脑之所以代替不了人,就因为电脑只会算死账(尽管它算得很快),它没有智慧,没有悟性。大家都知道胡雪岩吧?晚清赫赫有名的“红顶商人”啦!学徒出身,没多少文化,也没读过MBA,但我看哪个教授也玩不过他,因为很少有人能有他那份灵气。
再举个例子。一家工厂,买进一台设备,安装完毕不运转,怎么查也查不出毛病来。后来请来一位技师,绕着机器转了三个圈,拿起榔头在某个地方敲了一下,机器就转起来了。老板问他要多少钱,他说要1000美元。老板说,你才敲了一榔头,就要1000美元?技师说,敲一榔头1美元,知道在哪里敲999美元。(笑)我看这要得不多,因为没人知道在哪里敲。这位技师怎么就知道呢?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机器修得多,下了笨工夫;二是他用心,悟性好,琢磨出门道来了。结果别人折腾半天还不得要领,他只要一榔头。
所以呀,不管同学们将来做什么,恐怕都既要有点呆气,又要有点灵气,最好是既有呆气又有灵气。所谓“呆气”,就是不偷奸,不耍滑,认认真真,扎扎实实,甚至不惜下那些被别人看来是“傻帽”的笨工夫。这就
好比是武术中的站桩,脚跟站稳了,就立于不败之地。但你不能老站在那儿是不是?(笑)你得出手哇!你也不能打蛮架呀!得学会“四两拨千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呀!这就要有灵气。总之,有灵气无呆气则飘,有呆气无灵气则滞,都不可取,最好是兼而有之。
美学能够为我们提供这种训练。为什么呢?因为它是介乎哲学和艺术之间的东西。哲学就像数学,要求逻辑严密,步步为营,做扎扎实实的工作。所以哲学家都有点呆气。当然啦,大哲学家也是有灵气的,这个不成问题。我们后面会讲到康德,康德对审美秘密的破解,就是天才的猜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是天才的猜测。但他们结论的得出,那个推理,仍然是很严密的。学哲学,可以锻炼我们的逻辑思维。
艺术则是一种天才的事业,没有灵气是学不了艺术的。要学,也就学成一艺匠。他可能素描画得很好,琴弹得很熟,但你看他的画,听他弹的琴,都死气沉沉,只能叫技术,不能叫艺术。因为没有灵气。当然大艺术家也都有些呆气,因为没有对艺术执著的追求,也就不可能有艺术的成就。看来还是那句老话,不管干什么,都既要有点呆气,又要有点灵气。同学们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们这门没什么用的课程,就算是没有白学了。(笑)
好,我们的绪论就讲完了。(同学举手)什么问题?啊,你说我还没讲“什么是美学”?呀,我把这个问题忘了呢!(笑)也不要紧了。等我把全部课程讲完,你自然就知道了。(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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