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思维在视觉艺术中的发展

第三节　视觉思维在视觉艺术中的发展

人类视觉思维的发展，必然要求在人的艺术活动中，不断寻求恰当的表现渠道，而这种对恰当表现途径的寻求、适应过程，也就构成了视觉艺术以及其中的视觉思维的总体发展脉络。

视觉艺术的发展是以艺术媒体的发展为基础的，艺术媒体的物质存在方式，决定了艺术作品中视觉形象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说，决定了艺术活动的视觉思维所依据的形象材料的存在方式，这样，艺术媒体的特点，就成为限定艺术中视觉思维内容和规律的重要因素。在不同的视觉艺术样式中，视觉思维有着不同的特点和涵义，而从其在艺术中的总体发展脉络来看，艺术中的视觉思维是经历了由努力靠近人类对现实世界的视觉思维，到逐步突破现实视觉思维、探索全新的艺术视觉思维的发展过程。

前面我们已经谈到，视觉思维在原始艺术中即有所体现，尤其是原始的造型艺术（包括原始岩洞壁画和原始人的雕刻），已经蕴含了视觉思维一些最基本的规律。这些规律在其后逐渐发展成熟的人类视觉艺术中，部分得到了延续，部分则被彻底更改。得到延续的视觉思维规律，是因为其始终符合人类的视觉经验特点和艺术媒体的物质存在方式，而被彻底更改的部分，就是人类艺术的发展对视觉思维涵义的重新阐释了。

一、传统造型艺术：静态视觉思维的成熟体现

将发展成熟的绘画艺术作品同原始人的绘画相比，我们会发现二者在艺术面貌上存在着诸多的差异。这些差异反映出的，是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艺术活动、艺术方式的不同理解，这种不同理解，正是艺术思维差异性存在的根本原因。绘画艺术的本质是一种将人们对现实世界三度空间形成的视觉概念在二度的媒体形式上予以表现的艺术。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流派的绘画艺术作品，在如何实现对现实物体视觉形象的逼真摹拟与再现问题上，存在明显差别，这些差别，正是由这些绘画艺术活动中所运用的不同艺术思维方式决定的。

原始绘画艺术对事物视觉形象的再现，遵循的是原始人对事物存在方式、基本外貌特征的整体视觉印象。例如他们对池塘的描绘，就是通过对池塘本身形状的直接摹写来表现的，在他们眼里，池塘始终是保持自己的特定位置、特定形状的客观存在物，对这种存在物的摹写，是不存在视点、角度变化的。因此，我们从原始绘画中看到的方形池塘，永远都是池塘本身的垂直投影效果图。原始人的绘画方式，同儿童画有着惊人的相似。这说明在形成固定的知觉概念之前，视觉印象是人类认识事物、表现事物的依据，是人类视觉思维的唯一基础。

然而原始人绘画艺术所运用的垂直投影法，在绘画艺术的发展中却很快就被丢弃，对真实再现视觉感知经验、真实反映事物空间关系的要求，促使人们探索出了一整套新的绘画艺术语言规则和表现技巧，定点透视法，即是绘画艺术对视觉形象进行再现时所采用的通行法则。它遵循人们建立在视觉印象基础上的知觉概念，也就是说，遵循人们对事物空间存在方式的理解而进行，它所再现的，是物体在人视觉系统中的定点投射比例。定点透视法是绘画艺术对视觉思维做出的重大突破，它彻底地改变了原始绘画艺术对视觉形象的摹拟方式，更新了艺术中的视觉思维的涵义。透视法体现出人们对事物空间存在关系的另一种尊重，与之相应，绘画艺术还发展出许多原始绘画所不具有的表现方式，如重叠法，利用物体在透视关系上的重叠，表现物体在空间中的相对位置等。

同绘画艺术以二度媒介展示三度空间关系相比，人们对雕塑、建筑艺术的三度空间结构的掌握，从视觉心理上看就更为复杂了。雕塑和建筑艺术可以容纳无数个视觉平面，每一个平面不仅自成系统，各个平面之间的各种垂直、平行或倾斜相交的空间位置关系，也成为这两种空间视觉艺术特殊的语言成分。

尽管以上几种视觉艺术中的视觉思维有着较大的差别，但总体来说，传统的造型艺术在视觉思维上仍存在共同特点：

其一，视觉思维在绘画、建筑、雕塑等视觉形象艺术中，所借以体现的视觉形象因素具有一致性。这些形象因素包括：线条、形状、光线、色彩、方向、平衡等等，传统造型艺术正是凭借这些形象因素组织视觉形象，再现人的视觉经验和表现人的内心视像。

其二，传统造型艺术中的视觉思维，都是建立在纯粹静态的视觉形象材料基础上的静态视觉思维。传统造型艺术的媒体特点，决定了它们创造的视觉形象都只能是以静态的方式存在，因此，这些艺术活动中的视觉思维，也就只能以静态视觉形象作为认知的对象和思想表述的载体。实际上，这种静态的视觉思维，只是人类视觉思维的一小部分，在现实世界的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的视觉思维都是以动态视觉形象为材料的。然而正是这种静态视觉思维，在绘画、雕塑、建筑等传统造型艺术中，却获得了充足的发展空间和多样的表现方式。(www.xing528.com)

二、连环画艺术：运动思维在静态视觉艺术中的萌芽

客观地看，连环画只是绘画艺术中的一个小的艺术品种，但是它对于艺术世界中视觉思维的发展所起的作用，却是不容忽视的。连环画的基本艺术特征体现为一系列单个画面的组合，在这种组合中讲述相对完整的情节。就连环画的单幅画面来说，它在视觉思维上并不比其他形式的绘画艺术作品多出任何新的内容，它所运用的仍然是绘画艺术中包含的线条、色彩等各种形象因素，它所创造出的也仍然是静态的视觉形象。但是，当这些单幅画面相互组合，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连环画作品时，也就是说，当一系列单幅绘画由于内容、动作上的内在关联而被连接在一起时，连环画就具有了新的艺术价值，这种价值集中体现为对事物运动属性的表现。

单幅绘画艺术作品只能通过表现事物某一瞬间的运动态势，来集中、概括地表现事物的整个运动过程，无论这一瞬间如何具有代表性，它也仅仅呈现为一个静止状态的运动瞬间，并不能够表现运动的过程。而当连环画这种以多个画幅的连接进行叙事的艺术方式出现之后，现实事物的运动属性在这种艺术形式中就获得了一种简单的表达途径。连环画的运动性固然是内在于画面的视觉形象内容中的，是对事物现实运动的缩略表现，但它却为传统视觉艺术中的静态视觉思维引入了运动这一元素。到19世纪末，连环画艺术的另一品种——弹页连环画，则以其创造连贯动作幻觉的原理，启发了真正建立在运动的视觉形象基础上的电影艺术（以及后来的电视艺术）的诞生。

三、无声电影：运动视觉思维的独立发展

观察人类艺术媒介的发展，我们不难发现，虽然以视觉形象进行思考、进行表述的需求一直顽强地存在于人类的艺术活动中，甚至在非视觉艺术中，我们也同样可以找到这种受到压抑的、变形的、但仍顽强生存的以视觉为中心的思维方式体现，但在现代传播媒体出现之前的几千年里，视觉思维一直处于一种相对隐秘、相对低落的状态。传统艺术固然也发展出了较为成熟的视觉思维方式，但这些艺术中的视觉思维，都是受到艺术媒介手段的种种限制的，它们距离人类自由地表达视觉经验的愿望，仍有很大的距离。真正能够胜任视觉思维的自由表达需要的合适媒体，是真正解决了呈现运动这一问题的媒体，包括电影媒体和其后完全在电子技术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电视媒体，它们不仅使视觉思维获得了自由运用和表达的可能，在电影电视的视觉形象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视觉思维，还具备了现实世界中视觉思维所不具备的新内容。

今天的电影电视艺术在表现方式上都是视听兼备的，但是电影艺术在发展初期，却经历了长达30余年的无声阶段。无声电影从形态上来说虽然仅仅作为现代电影的雏形存在，但它在艺术发展史上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在经历了最初的简单记录阶段之后，无声电影以画面角度、景别、运动、剪辑等的丰富变化，创造了新的视觉思维规律，开拓出新的艺术领域。贝拉·巴拉兹在《电影美学》中这样盛赞无声电影这个“伟大的哑巴”：“无声电影在它变成一种艺术时为我们展示了一片前所未知的视觉世界。它为我们表现了事物的面貌、大自然的神采和细微的面部表情。我们在一系列经过剪辑的镜头里，看到了各种物象和运动之间的前所未知的相互关系，而画面之间的连接则又唤起了新的丰富的联想。”⁽⁹⁾事实也正如巴拉兹所说，不仅电影艺术以及电视艺术最基本的视觉语汇规律和画面表现手段在无声电影中都得到了初步探索，贯穿了艺术发展史始终的视觉思维的涵义，在无声电影中也得到了全新意义上的拓展，这可以说是无声电影对艺术史做出的最重要贡献。

对世界的真实运动进行自由表现是传统视觉艺术竭力尝试实现的目标，这种努力在无声电影中首次部分地成为了现实。无声电影以纯粹的视觉表现方式，对世界的运动进行逼真的再现，在这一方面的艺术能力上，它远远超过了传统的静态视觉艺术。无声电影中的视觉形象，是独立存在于客观媒介物（不需以人自身为载体）上的运动的形象，建立在这种运动视觉形象基础上的视觉思维，相对于传统艺术的视觉思维来说，则具备了更多由形象的运动性存在而带来的新的内容和规律。另外，无声电影的艺术手段是纯视觉的，几乎不存在其他感觉途径的影响，这也为视觉思维的充分发展提供了条件。在无声电影这种完全以运动的视觉形象作为表现手段的艺术中，视觉思维所发生的变化是革命性的，它的日益成熟，为这一思维在声音介入后的电影电视艺术中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四、电影电视艺术：视觉思维的重新定义

视听兼备的电影电视艺术，在真实再现现实形象世界方面有着所有传统艺术都无法比拟的表现力。借助于不断发展的媒体技术手段，电影、电视艺术不仅可以直接、具体、自由地再现人类视觉感官所能够感受到的一切视觉形象，还可以对人们头脑中虚构出的视觉形象进行逼真模拟。在这样丰富的视觉形象系统上进行的视觉思维，必然具有许多无论是传统艺术中还是现实世界中的视觉思维都不曾具备的新的内容与涵义。而与视觉形象共存的听觉形象，也成为影响电影电视艺术视觉思维过程的因素。

电影艺术与电视艺术在时空存在方式、表现手段、语言系统以及作用于接受者心理的方式等方面具有的一致性，决定了两者在艺术思维本质上的相同，也就是说，一些最根本的视听思维原则，对电影艺术和电视艺术是同样具有适用性的。但是，由于电影艺术与电视艺术在媒介载体特性、技术手段、艺术作品形式等方面存在差别，二者在具体创作中的语言规律、技巧手段等方面必然存在差异，在艺术思维的具体运用上，电影艺术与电视艺术也就难免会呈现出细微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