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化风格影视作品的接受心理

一、戏剧化风格影视作品的接受心理

戏剧化风格是中西方叙事艺术的传统风格，也是影视剧中最常见的风格。我们所看到的绝大多数电视剧和电影，都是戏剧风格的作品。如电视剧枟三国演义枠、枟水浒传枠、枟雍正王朝枠、枟康熙大帝枠、枟中国式离婚枠、枟牵手枠等等，电影枟魂断蓝桥枠、枟泰坦尼克号枠、枟黄河绝恋枠、枟手机枠等等。这些作品一般都有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悲欢离合的故事情节，层层相因的叙事链条，扣人心弦的大小悬念，比较符合中西方传统的戏剧观念，适应观众长期以来积淀形成的传统的戏剧心理机制，因此深受广大观众的青睐。

概而言之，观众对传统的戏剧风格作品的接受心理主要有：充满张力的悬念心理、逐渐加强的情绪心理、探究因果的原始察终心理和张弛相间的节奏心理等等。

（一）充满张力的悬念心理

悬念指的是艺术创作者在安排情节时“一般先提出一个问题、一种趋向和一个迹象，引起欣赏者关注，却不立即予以回答、予以明确”。^[9]创作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调动欣赏者的悬念心理。而观众的所谓悬念心理，按照文艺心理学的解释，就是“由悬念技巧所引发的艺术接受者的某种心理探究的张力”。^[10]艺术创作者往往在情节发展的关键时刻留下悬而未决的疑问，以造成观众的某种猜测、探询、担心和期待，使观众在悬念的吸引下关注剧情的发展和人物命运的变化，直至最后解开悬念，真相大白。

影视剧创作者靠设置悬念吸引观众的方式各种各样，有的是全剧自始至终设置一个悬念；有的是使剧中的悬念不断转换，相继出现和解决；但更多的是给全剧设置一个总体的大悬念，同时又设置若干个围绕总悬念而展开的分悬念或小悬念。一部成功的影视剧，一般都有一个贯穿全剧的总悬念。总悬念是全剧主要戏剧冲突的焦点所在，是把观众牢牢吸住的一根魔针。一般在剧作开始就提出来，以便从一开始就抓住观众。随着情节的展开，戏剧冲突的上升，总悬念不断加强，一直到戏剧冲突的高潮，总悬念才得以解开，让观众松口气。成功的剧作不仅要有总悬念，还要把总悬念融进全剧的每一个段落、每一场冲突或每一集电视剧中，并且在每一个段落、每一集或每一场冲突回合中设置一系列局部小悬念，使这些小悬念不断加强、加深和丰富总悬念。电视剧枟大法官枠的主创人员显然是深谙观众的悬念心理的。在该剧开头，作者首先推出财政局长周士杰的贪污受贿案，并以周士杰的拒绝上诉、其妻的闯入法庭大喊大叫和拒绝见其最后一面、市委书记孙志对此案备加关注等情节设下悬念，使观众想知道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从而在观众的心中引发出一个充满探究欲望的张力“场”，让观众欲罢不能。随着剧情的推进，该剧又不断地设置了一系列的小悬念。比如，公认最有希望荣升法院院长的杨铁如为何在成功结案后竟突然被调任闲职？根本不懂判案的张业铭为何居然当上了检察院院长？市委书记孙志为何找种种借口阻止法院审理农民状告金城县政府案？王玉和为何竟敢对法院的传讯置若罔闻？这样就使观众心中的张力场越来越饱和，在不知不觉中，跟着编导的引领一集一集地收看下去，直到谜底一步步地揭开。

悬念的心理机制有很多不同的形式，一种是期望式，这种机制建立在对观众不保密的基础上，它是观众在对人物命运和事态发展有一定预感和了解的基础上造成的期待。剧中人物对即将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而观众却已然知晓。这样会使观众对剧中人物的命运和安全担惊受怕，时刻期待剧中人物能够逃离危险。一种是突发式，这种悬念主要是依靠对观众的保密，使观众和剧中人物都不知道将面临的危险是什么，最后通过使观众大吃一惊来加强戏剧效果。这种悬念机制是尽量吊起观众的胃口，让观众欲罢不能，而剧情的发展又往往是既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还有一种悬念机制是让剧中的谋划者、当事人和观众全都知道当事人将要面临的危险，使观众期望看到当事人以什么样的方式摆脱危险，以及能否转危为安。

戏剧风格影视剧中设置的悬念，必须与戏剧冲突和剧情的发展结合起来共同起作用。在戏剧冲突和剧情的开端部分提出悬念，抓住观众的兴趣；在发展部分，靠推进悬念，增强观众的兴趣；在高潮部分，激化悬念，以强化观众的兴趣；在结局部分，靠解开悬念，以满足观众的兴趣。许多优秀的影视剧之所以成功，都是巧设悬念的结果。悬念电影的典范希区柯克的所有悬念片、好莱坞的枟魂断蓝桥枠，悬念电视剧的典范枟康熙大帝枠和枟雍正王朝枠等等，都很好地满足了广大观众的悬念心理。

（二）逐渐加强的情绪心理

戏剧风格的影视剧一般都是线性的叙事时空，有较为明显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而随着叙事的不断推进，观众一般也要经历一个相应的情绪体验过程，从情绪的发生、发展、层层郁积直至高潮爆发，并在最终得到彻底的宣泄和释放。以下我们以陈凯歌的电影枟霸王别姬枠为例，分析一下观众随影片叙事的发展而逐渐加强的情绪心理。

枟霸王别姬枠是典型的情节剧，其叙事节奏和戏剧冲突的安排体现了戏剧风格电影的特征。在影片的开头我们看到主人公“小豆子”的妓女母亲为了让他进戏班子，狠心切下了孩子的六指，随着孩子那声绝望的尖叫和镜头里那双颤抖着的小手的出现，观众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不到10分钟的开头深深地抓住了观众的心，使观众不由得不带着震撼与感动去关心这个断指孩子接下来的命运。断指后的“小豆子”面临的生活是更加悲惨和凄凉的，他以瘦小的身躯和幼小无助的心灵面对着残酷的训练、严厉的刑罚和小伙伴的欺负与歧视，尽管后来有师兄小石头的帮助和保护，但他所承受的如此巨大的精神和生活困境，使观众对他的同情有增无减，与此同时，对他的命运的关注也愈加强烈。当“小豆子”与帮助他的“小石头”在经历了痛苦和磨难后终于成了戏台上的“角儿”，成了风风光光的程蝶衣和段小楼后，观众不由得为他们的成功而感到高兴和欣慰。然而，由于“小豆子”程蝶衣在成长的过程中已经被性别异化，他对段小楼的感情已经超离“师兄之情”而发展为了“同性恋”，而这却是有着正常男女之情的段小楼所不能接受的。尽管这种感情也大大出乎观众所料，让观众震撼，但回想程蝶衣的成长过程，想到时代对他性别的异化，观众还是多了一份深深的理解和同情，并为他由此而遭遇的种种伤害与不幸而揪心。影片最后，当一切的动荡已成过去，年迈的段小楼与程蝶衣再次合演一出枟霸王别姬枠时，观众为他们的再度合作而欣慰，也在心底里希望他们能有安详平和的晚年。不料程蝶衣竟在演出之后真的拔剑自刎，化身为虞姬，了却了他自己从一而终的人生理念。这种情节的突转虽出乎观众意料，然而却精彩高妙，因为它不仅提升了程蝶衣的境界，结束了那个性别错位的年代，也使观众对程蝶衣的感情上升到了最高峰。

枟霸王别姬枠是一部耐人回味的影片，它所展现的“戏梦人生”，征服了千千万万观众的心，让观众的情绪始终随着它的叙事而跌宕起伏，甚至直到影片结束，都难以释怀。这除了人物和故事本身的魅力之外，无疑更得力于它特有的戏剧风格和精湛的叙事技巧。(www.xing528.com)

下面是旅美大陆动作片导演谢洪在洛杉矶一家影院观看枟卧虎藏龙枠时的一段记录，它真实地记录了美国人对枟卧虎藏龙枠的情绪反应过程。作为美国人对东方文化和艺术精神的观影情绪反应，其随剧情的展开而发生的微妙变化颇有意味：

“当玉蛟龙夜晚盗剑被发觉，在屋内纵身腾起随吊灯飘动时，观众开始活跃，有人发出嘲笑。当她跳入院内，在围墙飞身沿墙而上时，几乎全场一片爆笑，有人还扔出一些轻蔑的话。当杨紫琼和章子怡在屋顶不断飞檐走壁时，嘲笑的人此刻约减少了一半。当陕甘捕头父女与碧眼狐狸月下大战时，周润发忽然凌空降下，又有人窃笑，但只是很少一部分人了。当章子怡夜晚还剑凌空飞走时，全场已安静无声，他们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根本不相信……再往后，直到章子怡力战群雄，观众已看得目瞪口呆，并有人随之鼓掌。当全剧结束时，大约有七成观众情不自禁鼓掌叫好起来。

这是枟卧虎藏龙枠征服美国观众的全过程。两个小时，冲垮了所有防线，不少美国人看后说，啊，这是中国人的特技和幻想，太迷人了！”^[11]

（三）探究因果逻辑的原始察终心理

优秀的戏剧风格的影视剧，在叙事上一般都有一环紧扣一环的因果链条，事件发展的前因后果、人物性格发展变化的内外因由等，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天衣无缝。这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人类长期以来形成的喜欢探究事物来龙去脉，也即司马迁在撰写枟史记枠的过程中所禀承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原始察终心理。纵观影视剧发展史，我们发现，那些遭到观众唾弃和评论家批评的作品，大多都是在叙事方面难以自圆其说、漏洞百出或叙事生涩、交代不清的作品；而受到观众和评论家一致推崇的作品则正相反，常常是叙事流.、故事完整、结构谨严、起承转合层层相因的作品。因此，要想赢得观众，赢得市场，就要考虑观众的接受心理，尽量弃绝那些让观众费解、不能自圆其说的作品。

电视剧枟雍正王朝枠可以说是叙事流.自然的典范之作。全剧以康熙之死和雍正继位为界分为两大部分，前一部分表现雍正王朝的由来，后一部分表现雍正王朝本身。以下我们主要分析其从开头至第20集的第一部分。在这一部分，电视剧主要围绕九王夺嫡，反映了康熙晚年朝廷内部一系列的重大事件。剧作在叙述这些事件时，采用此起彼伏、环环相扣、层层相因的强烈的戏剧化手法，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充分满足了观众原始察终的探究心理。全剧伊始，黄河决口，朝廷筹款赈灾，从而引出“追比户部欠款”；太子为还欠款收受贿赂，引出“刑部顶凶大案”；胤祀整顿刑部，太子露出马脚，为了保全太子，康熙到热河行猎，不想反而引出“废立太子风波”，使九王夺嫡的矛盾公开爆发；冲突以“八爷党”的失败告终，太子复位，开始报复，引出“争夺枟百官行述枠”；枟百官行述枠事败露以后，太子狗急跳墙，密谋兵变；谋逆刚刚平息，众皇子又开始了“大将军王的争夺”；大将军王胤禔千里迢迢带回来献给康熙68岁大寿的贺礼，因为被八爷等换成死鹰而使康熙气昏过去；康熙性命垂危，引出紧锣密鼓的“夺位之争”，直到雍正继位，九王夺嫡才在一片杀气中宣告结束。环环相扣的叙事链条不仅使观众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把握得一清二楚，而且会看得饶有兴味。这应该是该剧能够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

（四）张弛相间的节奏感

每一门艺术都有自己的节奏，绘画的节奏是层次、明暗、线条流等，音乐的节奏是音节的强弱、长短等，小说的节奏是主次、疏密、详略等，影视剧的节奏有蒙太奇节奏、音乐音响节奏、叙事节奏、戏剧冲突节奏等等。艺术节奏的产生与人体和宇宙生物所固有的节奏存在着密切的关系，人体的生物钟就是典型的节奏存在。因此，艺术节奏的安排只有适应观众的生理节奏和心理节奏，艺术作品才能为观众所接受、所喜爱。

就戏剧风格的作品来说，对作品戏剧冲突节奏的安排至关重要，它应该尊重观众的生理和心理规律。在作品的开始，往往出现的应该是一个短暂的平衡，但是很快，这个平衡场面就会被打破，形成冲突；经过一场冲突之后，矛盾在某种条件下暂时得到缓解，出现一个相对的平衡局面；但是新的矛盾又在酝酿和发展，从而又构成对此平衡的威胁。戏剧冲突只有按照“平衡—不平衡—平衡”这个生活中周而复始的矛盾运动过程进行安排，并且，像生活中一切事物的发展所表现的那样，非笔直向前而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才能适应观众的接受心理。正常的戏剧冲突的节奏，应当是有张有弛、张弛相间、波澜起伏的。即既有紧张上升的动作，也有相对平衡的缓和；这缓和又不能是矛盾的彻底解除，而只是危机的暂时延缓，悬念的暂时搁置，只是让观众紧张的神经暂时放松一下，直到矛盾的最后解决，才使观众的紧张情绪彻底消失。因此，在安排戏剧冲突的节奏时，要想使观众时时刻刻关心事物的发展，关注人物的命运，必须遵循平衡—紧张—危机—缓和—紧张—危机—缓和，直到矛盾最终解决。要让观众在缓和之时担着心事，在紧张之时抱着希望。只有这样，才能把观众的注意力牢牢地凝聚在银幕或屏幕上。

席勒在枟论悲剧艺术枠中说：“一个新手就会把惊心动魄的雷电，一撒手，全部朝人们心里扔去，结果毫无收获，而艺术家则不断放出小型的霹雳，一步一步向目的走去，正好这样完全穿透别人的灵魂，只有逐渐推进，层层加深，方能感动别人的灵魂。”^[12]在影视创作中，席勒所说的“新手”时有出现。比如，有些侦破、武打的影视剧，从开头就让矛盾冲突直线上升，中间没有曲折、起伏和回旋的余地，使观众自始至终处于紧张的情绪之中，使观众的神经和心理难以忍受。还有的作品，戏剧冲突的节奏大起大落，紧张时就得到高潮，缓和时则降至谷底。每次冲突缓和都让观众感到平安无事了，冲突解决了，可是，接下去却还有激烈的冲突。这样的节奏使观众的情绪很难再调动起来，即使观众能够再次紧张起来，这样大起大落的节奏，也只会给观众造成精神上的折磨。

总之，戏剧风格的影视作品满足的是观众充满张力的悬念心理、逐渐加强的情绪心理、探究因果的原始察终心理和张弛相间的节奏心理等等，这也是戏剧风格作品历来吸引观众的根本原因。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戏剧风格作品也有它的局限，比如，它在使观众不知不觉卷入剧情、不知不觉向作品所提供的主人公认同的同时，有可能忘记自身的存在和接受的主动性，会按照编导的设定，让编导牵着鼻子走。这样在很大程度上会使观众的思维受到束缚，从而影响观众对作品的再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