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好钢用在刀刃上——西南少数民族的铁制工具
梭罗在《凡尔登湖》中说:“无论住过何处,将住何处,风景总随我撒播。”仿佛穿越时空的界限,那粗朴的生产工具作用于土地上的植被,留下一连串的汗水和风景,在古老的甚至仪式化的耕作中,体会祖先耕耘和收获的精神愉悦。也即在这样的劳作工具作用于劳作对象的交互中,生产形态中的美学与精神参与使这一过程凝合成为富有文化生态的场景。
遍布我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一方面崎岖复杂的地形把西南地区分隔成了众多相互隔绝、互不连通、封闭性较强的地域单元,导致区内民族分化易、融合同化难,使得众多民族囿于自己的地域安居乐业。另一方面与之相对应的是他们各自的生产形态单一,生产工具较为原始,多为铁制,有些为增加硬度,适时锻造为钢。这一重要例证不仅反映在他们的生产生活中,例如瑶族女子的嫁妆;也反映在文化节日中,例如贵州少数民族运动会中,傈僳族绝技“上刀山过火海”;基诺族年节中将铁匠尊崇为明星式的人物。还广泛充溢于生活中各式各样的装饰工艺品,如因其锻制工艺而驰名中外的阿昌族户撒刀,由于他们自古以来的游猎性质而广为流传。各个少数民族的生产生活中,铁制工具不仅有一般的农具系列:如犁、耙、簇头、砍刀,普遍使用砍伐工具,刀耕火种,撂荒耕作制,采猎与农牧业的并存等,是原始农业生产方式和生产结构的一些基本特征。还有粗糙的铁桶、锤子、锯子、炊具、油灯等日常用具,建筑上用到的钉子、铁链、铁锁,动物身上用的马掌等,都反映了铁在他们的生活中不可缺失。今天文明社会所使用的农业工具和生产技术大多由此发展而来。
瑶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现如今广泛分布于广西地区。其族源,史学界众说纷纭。有人认为,瑶族远古时期被称“摇民”,是帝舜的一支。《山海经》说:“帝舜生戏,戏生摇民。”刀耕火种是瑶族人民赖以生存的重要生产方式,在经济生活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种生产方式与他们过去的频繁迁徙有着直接的关系。瑶族有首民歌,“娘在屋头蹬高机,郎在平洋种良田。”“平洋”即是平原,这说明瑶族很早以前就曾在平原从事过农事活动。据史学家研究,瑶族早于唐代就种植水稻于洞庭、鄱阳沿岸,有过耕作水田的经历和技艺。其中显著的“耕山”技艺中使用的生产工具,主要有犁、耙、锄、铲、刮子、镰刀、剪禾刀、勾刀等铁制农具。早期犁耙多为木制。甚至在茶山瑶女子的嫁妆中,新娘除携带随身换洗衣服外,主要带劳动工具,如柴刀、镰刀、剪禾刀之类。用锄头、镰刀之类的生产工具作嫁妆,表示女方是勤劳俭朴之人,而男子携带柴刀、斧头、锄头“上门”,则显示其辛勤劳作,勤俭养家。对于瑶族人民来说,生产活动将伴随他们的一生,因此其工具的意义就被放大,男女结合为一家,生产工具以及对生产工具的有效使用是幸福生活的保证,也反映了他们热爱本民族的技艺,维护民族传统的意愿。大自然赋予他们独特的生存环境,他们又在这环境中锻造出丰富多彩的工具作用于大自然,这不能不说是他们朴实的生产生活观念所带来的享用。
“上刀山”是我国南方许多少数民族都擅长的民俗绝技,是傈僳族刀杆节主要活动内容,是一种庆丰收、祝吉祥的民间群众性文体活动,也是一部雄伟的傈僳族爱国主义史诗。“上刀山”时,用锋利无比的72把长刀或36把长刀,分别绑在两棵20多米高的松树圆木上,刀口朝上,竖立起来之后,祭师绕着刀杆周围一边念咒语,一边跳祭祀舞。结束之后,在祭师的壮行下,由两名赤手空拳的傈僳汉子,赤脚踩着刀刃,双手抓住刀杆,十分敏捷地顺着刀杆向上爬,直到刀杆的顶端,然后表演各种高难度的凌空翻滚动作。之后,从刀杆的另一面顺着刀刃往下走下来。当下到最后一把刀刃时,在刀杆周围的两人用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刀口朝上,让上刀山人踩在刀刃上,架起后在祭师带领下绕场一周,同时前后都有人为他舞刀开路。结束时,上刀山的人手掌、脚底板均无伤痕。
“下火海”时,先烧一堆篝火,待见到火炭时,祭师便开始边敲芒锣边围着火堆跳,然后弯腰卷起裤脚,赤着脚丫,踩在耀眼的火炭上,穿梭于火炭堆中,并用火炭洗脸、嘴嚼和打滚,直至将火炭全部熄灭。结束后由祭师带领着“下火海”的全部人员,边敲芒锣边唱边舞,而所有参与者均毫发无损。南方的好多少数民族都有“上刀山”的习俗,如苗族、瑶族、壮族、黎族、傈僳族、佤族等民族都有,今天很多的民俗村表演都把这一活动纳入其中,人们不仅会问这么危险的活动可否当做表演。其实不然,很多民族如苗族、傈僳族等已经将这一活动演变为仪式融合在他们的文化中。他们在“上刀山过火海”的仪式中体会他们先民迁徙的艰难。甚至有些民族中女性“上刀山”的行为更显英勇。
考古学上将铁器的发明和使用作为封建社会与奴隶社会的分期的标志。秦汉时期,铁器和冶铁术在包括边远山区的广大地区得到了使用和传播。一些少数民族的生产生活对铁制品的依赖很强,因此崇尚铁,并将其尊化为民族的盛大节日中不可或缺的纪念物。居住在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的基诺族的年节是“特懋克”节。在基诺族语中,“特懋克”本意是“打大铁”,铁匠是节日的明星。早年的铁懋克节就是打铁节,是基诺族人民为纪念铁器的创制和使用而举行的节庆。基诺族民间传说,在基诺族还没有铁器的时候,有位妇女怀胎九年零九个月,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一生下来,就成了一个粗壮的汉子,右手拿铁锤,左手握铁钳,在屋子里架起炉子,支起铁砧,开始打铁。从此,基诺族人有了铁刀、铁斧和其他铁制工具。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变化,基诺族每年都要过特懋克节。
节日这天清晨,寨中长老“卓巴”心情激动,猛击那只供奉在他家的大鼓。穿着节日盛装的基诺族人听到“咚咚”的鼓声,一齐涌向预先布置好的剽牛场。在“卓巴”念诵完一段传统的剽牛词后,一群手持竹标的男子,轮流举起标枪投向牢牢拴住的黄牛,扎进黄牛身体。宰杀黄牛后,首先割出七份给寨中“七老”,然后均匀地分给所有人。各家宰猪杀鸡,备办丰盛的酒席。中午,各家男性家长带上自家准备的酒、肉和菜肴,到“卓巴”家参加祭大鼓。大鼓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铁匠的工具铁锤、铁钳和鸡毛、姜、芋头、鸡冠花、金盖花等物品。“卓巴”诵念祭词,握锤击鼓,然后带领大家跳大鼓舞,唱辞旧迎新歌。从傍晚开始,人们吃年饭,载歌载舞,达旦方休。第二天,寨内群众要把一只竹鼠送给铁匠。基诺族地区竹林茂密,生活在竹林里的老鼠是最好的山珍美味。群众簇拥着铁匠,到“卓巴”家举行象征性的打铁活动。铁匠和他的徒弟,临时烧红一块铁片,用铁锤敲打一遍,意思是打好新刀、新斧,准备投入春耕生产。然后,人们才开始打秋千、陀螺、丢包、踩高跷等活动,或串亲访友,欢度节日。由一块铁开始了他们新的一年的生活,这种粗朴的文化观念或者说是精神崇尚,将深深扎根于他们的生活中,并以具体的方式延续下去。(www.xing528.com)
日本民艺学家柳宗悦认为,民艺是生产者的艺术。“生产”首先是艺术发展的前奏,许多原先为生产服务的工具由于时代的变迁而功能转换,成为重要的生活日用品或者装饰欣赏品。云南阿昌族的户撒刀就反映了这个适应时代变迁而不断流变、却始终如一的锻造技艺。
正统的户撒刀产自云南省陇川县阿昌族,户撒乡为明朝开国镇南大将军沐英府所在地,阿昌族为其军营打刀,所以户撒刀又称为阿昌刀。以锋利、耐用而位列中国三大名刀之首,素有“东有龙泉剑,南有阿昌刀”之称,为阿昌族生产、生活和娱乐之必不可少之工具。阿昌刀纯手工制作工艺如锻打、淬火和研磨技术水平自明代起即为军工级,锻制技艺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是阿昌族人智慧的结晶。
阿昌刀最神奇的就是淬火技术,其方法各异。根据成品的不同,用不同的水质和材质淬火。有的用白水淬火,有的用绿水(有青苔的水)淬火,有的用黄水(渗土的水)淬火。硬度要求高的,则在水中加盐巴。也有加入铜粉的,用铜粉淬火能改变钢材的性质。若要得到柔软的铁器,可用油淬。据说,百年前,阿昌族打宝刀要用老虎的血淬火。淬火的操作也有很多讲究,一般先淬刃部,锻打后,再淬全身。并要注意烧火时的温度、时间以及淬火的速度。对刃部淬火时,还要注意水要平静,以获得均匀地淬火。当地铁匠说,阿昌刀好就好在淬火技术上,而奥妙又在当地的水质上。在户撒一带,打镰刀或其他刀具,还有夹钢技术。这种钢的两边是低碳的熟铁,中间则夹中碳的钢,但中碳的钢要露头作为刃部。这样的产品刀刃锋利、耐磨,刀背韧性好,不易折断。夹钢制作的方法是,用一块长的低碳的熟铁弯成两条,反复烧红、锻打而成。铁匠说,进行夹钢时,要加一点土作为焊料,使钢与铁容易黏合。阿昌族还懂得对钢的表面进行渗碳处理,使表面硬,但心部软,同样可以达到使刀刃耐磨而刀背不容易拆断的技术要求。渗碳过程中,当把钢材放到火上浇时,有时也要撒一把食盐到已烧红的钢上,再反复进行锻打。铁匠说,这样做可以把钢中的渣子去除。
重庆秀山土家族上刀梯(邱敏 摄)
主体刀完成之后要安装刀柄、刀鞘,长刀装饰往往用铜、银等金属材料,短刀则用金属材料或牛角柄。并凿上或刻上各种花纹,为求器物精美,阿昌族很少用模子,而是直接打出花纹。经过装饰之后,户撒刀的加工才算正式完成,刀具变得十分精美,图案繁多。如刀柄就有各种鱼尾巴、十字花、寿字花等,在银的质地衬托下,闪闪发光,极尽图案变化之妙。户撒刀不仅本民族视若珍宝,而且深受附近各民族的喜爱。在所有刀具家族中,他以其精湛的工艺著称,其质地精良,锋利耐用,有“柔可绕指,削铁如泥”之誉。如今,阿昌刀已走出了云南,不仅销往北京、西藏、青海、新疆、甘肃、内蒙古等地,甚至还远销缅甸、泰国、印度、法国、挪威等国,在国内外久享盛名。然而目前因为此刀的生产地处南疆、过于锋利和经营人才缺乏等影响,导致现在仅存专门从事打刀的阿昌人家不足二十家了。
大约从汉代开始,先民就发明了钢铁锻造技术。各地保留有使用钢铁工具的习俗,不仅因为其韧性、锋利程度都符合耕作,更重要的是在自然条件相对恶劣的环境当中,人们为了适应环境而不断地用双手创造出为自己服务的生产工具。在现代化的今天,少数民族的许多钢铁工具其功能都发生变化,但是永不消逝的是在原始农耕中人与自然最初建立的天然联系,在这朴素的天人观念的影响下,作为代表生产力水平的工具将不仅作为人的双手的延伸,更重要的是朴实的劳动人民对自然、对环境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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