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姑娘”何方神圣？

第四九九问　“灯姑娘”“多姑娘儿”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七回写：“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到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的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器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重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面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的便是了。目今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所以出来就在他家。”由此看来，这位“灯姑娘”就是跟过贾琏的那一位“多姑娘儿”。

这位“灯姑娘”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二十一回，那时叫作“多姑娘儿”。第二十一回写道：“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气破烂酒头厨子，名唤多官，人见他软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慕。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

对比这两段介绍，就可看出矛盾。第七十七回说多浑虫是赖大家的奴才，第二十一回说他是荣国府的奴才。第七十七回说多姑娘儿是多浑虫被买进来后，赖家的给他指配的媳妇。第二十一回说是他的父母自小给他娶的媳妇。关于多姑娘儿，我在前面已经谈过，这里觉得有必要重新谈一谈。因为我疑心在小说原稿中，多姑娘儿与鲍二家的。多浑虫与鲍二，原本都系一人，是曹雪芹在修改当中将两个人分为四个人，故而出现诸多漏洞。

我们看第四十四回，小丫头对凤姐说：“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睡了一会醒了，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二爷就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叫我悄悄的送与鲍二老婆去，叫他进来。他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这个鲍二老婆，贾琏一叫就到，显系旧相好，可是此前书中并没有写过贾琏与鲍二家的相好，只写过他与多姑娘儿相好，这个鲍二家的应该是多姑娘儿才对。这位鲍二家的因凤姐一顿大闹，上吊死了。(www.xing528.com)

再看第六十四回写道：“贾珍又给了一房家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以备二姐过去时服侍。”第六十五回写道：“跟的两个小厮都在厨下和鲍二饮酒，鲍二女人上灶。忽见两个丫头也走了来，嘲笑要吃酒。鲍二因说：‘姐儿们，不在上头伏侍，也偷来了。一时叫起来没人，又是事。’他女人骂道：‘糊涂浑呛了的忘八，你囊丧那黄汤罢！囊丧醉了，夹着你那子挺你的尸去！叫不叫与你相干！一应有我承当，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这鲍二原是因妻子发迹的，近日越发亏他，自己除赚钱吃酒之外，一概不管，贾琏等也不肯责备他，故他视妻如母，百依百随，且吃勾了，便去睡觉。”在这里鲍二的妻子又复活了，而且这鲍二是“因妻子发迹”，明显是指他的妻子与贾珍或者贾琏有暧昧关系，可是那一个与贾琏有暧昧关系的鲍二家的分明上吊死了，这一个鲍二家的又从何来？程本大约看出了这种矛盾，将其改为多浑虫因酒痨死了，多姑娘儿就嫁了鲍二，可是这样一来又与第七十七回的描写发生矛盾。从鲍二只知吃酒，别的事一概不管这个性气来看，他与多浑虫极其相似。

我怀疑在小说原稿中，本没有这样多的人物，曹雪芹在反复修改中采取分身法，一个变俩，俩变四个，极力扩充之。故此书中人物往往有相近或相对之感。相近者，如贾宝玉与甄宝玉，林黛玉与晴雯，薛宝钗与袭人，彩云与彩霞，金钏儿与玉钏，薛蟠与邢大舅。相对者，如王夫人与邢夫人，林黛玉与薛宝钗，王熙凤与李纨，袭人与晴雯，贾探春与贾迎春，贾宝玉与贾环，尤二姐与尤三姐，柳湘莲与蒋玉菡，等等，不一而足。这里的鲍二与多浑虫，多姑娘儿与鲍二家的，也是这种情况，曹雪芹将原本的两个人变为四个人，由此一变，就生发出许多故事来。但是这种改变做得并不彻底，或者没有来得及做彻底，故而留下种种漏洞，或曰“硬伤”。过去的许多论者对于这种“硬伤”往往曲为之说，多方遮护。其实大可不必，我们首先应该如实地看到这种种“硬伤”的存在，然后再探讨它们产生的原因，于中恰可寻绎这部书产生的过程，进而理解曹雪芹的真实用意所在。

有一点需要指出，无论是“多姑娘儿”还是“灯姑娘”，都应加以儿化，《红楼梦》中应该儿化而没有儿化的读音所在多有，兹不赘举。“多儿”或“灯儿”，都系丰润土语，意指男性生殖器，正确读音为“得儿”，若以丰润紧邻之迁西、迁安口音读之，则恰与这两音相符。这是一种蔑称，正符合这位姑娘的性情。这个称呼可能来自山东，当初由山东迁民带入丰润。所以周汝昌先生在第七十七回有一个注释：“灯姑娘之名新出，前文只称多姑娘儿，盖随‘多浑虫’之‘多’字衍称之，今日灯姑娘，应是本人另有之专称，不必划一。”如果明了丰润方言土语，则这一“多”改“灯”，乃系一音之转，都是同一意思，不是什么“本人另有之专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