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三问 贾探春因何挺身而出
住儿媳妇和贾迎春丫头绣橘算小账,实际上也是说给贾迎春听,那一番话说得可是没轻没重,极不得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奶不仗着主子哥儿、姐儿多得些意,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项钱,岂不白填了限呢。”在这一段话的后面,还有绣橘的一段话:“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是算账,不过是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由这两段话我们可以知道,这些小姐们的月例钱都是由这些奶妈们支配,要什么东西朝她们要,因为只有这些人能够自由地到贾府之外去采购。这也就成为她们的一项额外收入。因为这些奴才们都是“没利不起早”的,只要有银子经手,就要沾润一些,在整个贾府这是“潜规则”。
这里还涉及到了邢岫烟,似乎邢岫烟的到来使她们出现亏损,可是我们看一下邢岫烟如何说。第五十七回邢岫烟对薛宝钗说:“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嘴里是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狠使唤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到得拿些钱出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此二两银子还不彀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棉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如此看来,邢岫烟非但不能够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呼奴喝婢,反而要受这些人的欺凌。这中间住儿的母亲当是主体。因此说住儿媳妇说得完全是假话,邢岫烟的到来绝不会造成她们的亏损,她们只是赚得少了一些而已。
若论《红楼梦》全面真实地反映中国封建社会大家族的生存状态,这些细微之处最可注意,像这种东西非经历过的人绝难写出,没经历过的人绝难虚构,这是真正来自生活的东西。奴仆也是分等级的,像这些奶妈们之类,是一种特殊的奴仆,她们的思想意识自成体系,非奴非主,她们可以欺压比她们低级的奴仆,还可以欺侮主子,如果这位主子像贾迎春这样懦弱,就更成为她们的俎上鱼肉。这些人所认得的唯有“势”与“利”。自从第五十四回荣府过元宵之后,以王熙凤闹病为标志,贾府正加紧在下坡路上疾走,伴随这种趋势,贾府的奴仆们也一天天不安分起来,各种纷争不断。但此前的各种纷争还都限制在奴仆们之间,直到第七十三回住儿媳妇公然向主子“反攻倒算”,把奴才的不安分发展到极点,可以说是公然挑起了反抗主子的旗帜,贾府的统治基础已经岌岌可危。贾探春正是看到了这种危机,才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要替贾迎春出这一口气,要对奴才的反叛实施有效的镇压。
她一开始就明确宣布:“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了,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然后她便让侍女叫来了平儿,她对平儿说:“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到还罢了,如今这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着二姐姐好性儿,如此这般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账折算,威逼着还要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制,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还是有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制我并四姑娘了。”她这话说得极其厉害,等于是质问平儿是不是王熙凤指使住儿媳妇这样干,目的是制服全体小姑。在旧日封建家庭当中,对于媳妇来说,小姑的地位十分重要,所谓“不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弄得好,小姑可以成为婆婆与媳妇当中的缓冲闸,可以消弥许多争端。弄得不好,则可成为助燃剂,挑起婆媳之间的漫天战火。所谓“大姑子多了婆婆多,小姑子多了舌头多”,就是这种现象的形象说明。若是旗下女儿,则地位更为尊贵,没人敢惹。探春这样说当然属于无中生有,她是想反激一下平儿,她把平儿挤进了旮旯儿,平儿就是再不想管也须管一管,起码要还王熙凤一个清白。而且贾探春的这话也并非全无把鼻。她对平儿说:“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她确实意识到这种危险,若是任凭奴才们坐大,迟早有一天她们这些女儿都要受制于人。她是在为大观园中全体女儿的权利而战,因此志在必胜。(www.xing528.com)
但是她的这一作为注定是“可怜无补费精神”。首先,她遇到了贾迎春这一扶不起来的井绳,当平儿征求贾迎春的意见,问如何处理住儿媳妇和她的婆婆时,贾迎春竟说:“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去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个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毕竟事犯是她的乳母,最终的话语权属于她,她却像两事旁人,毫无作为,就让平儿很难处理了。
其次,此时的平儿不像先时。此时的王熙凤已是四面楚歌,自顾不暇,很不愿意再去出头伤人,她也要明哲保身了。平儿当然深知她的心思,因此回去以后根本没有对她提起这件事,只是嘱咐住儿媳妇赶快把累金凤送来了事。一桩偷盗大案,一件冒犯主子的忤逆之罪,竟然悄无声息地被压下了。
由此一件事可以看出,贾府的衰败已成定局,眼见江河日下,却又回天乏力又乏术。物是人非,风光不在,纵有贾探春这样的奇才欲力挽狂澜,亦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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