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二问 贾迎春是死于懦弱吗
贾氏三春,探春善书及诗词,惜春善画,唯独迎春一无所长。在第七十三回以前,书中从未对她做过任何正面描写,无论在什么场合,她都是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出现,往往只出现一个名字,有时候则连个名字也没有,比如第七十回众人咏柳絮时,就没有她的份儿。这是就才艺言。就思想性格来说,探春有入世之意,有理家之才;惜春有出世之心,有解脱之志。唯独迎春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她是一个最为平庸的女儿。不但如此,就连她的出身都成问题。
第七十三回邢夫人对她说:“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半?”由这里看,迎春的娘是贾赦跟前的小妾,迎春和探春一样,是庶出。可是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他是这样说:“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这里明说她是贾赦前妻所出,乃嫡女。而且后面特意点明探春乃庶出,与迎春做了对照。可是为什么到了第七十三回,她又和探春一样,成为“庶出”?这无疑是此书又一明显“硬伤”。
可是我们可以由这里看出曹雪芹在修改当中的致思路径。把贾迎春改为庶出,与探春一样,俩人的身份地位完全相当,可是思想性格截然相反,于是人生遭际也就截然相反。贾探春英气逼人,敢作敢为,有才有识有胆,因之能够以庶出的身份挑起理家的重任,在大观园内外享有很高的威信。贾迎春却是胆小懦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同样高高挂起。因之连奴才都敢欺侮她,惹得邢夫人大为不满,不平。
秦可卿临死给王熙凤托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贾府的最终败落,是以贾氏三春的离去为开端,而贾氏三春中,迎春又是第一个离去的人。书写到第七十三回已经临近“收口”,各种矛盾都在积聚中深化、激化,而家族内部种种矛盾的激化,是贾府最终败落的根本原因。因此在第七十三回特意为迎春作一小传,写出她的性格特征,以为她的最终结局做一有力铺垫。
贾迎春的性格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懦弱,书中有意突出写了她的懦弱,以衬托她日后被丈夫迫害致死。(www.xing528.com)
她的乳母被查出设局聚赌,是为首之人,贾母要严惩,虽经钗、黛等求情亦未被允准。此时的迎春心中也很不自在,毕竟是自己的乳母,在众人面前等于丢了自己的脸面。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去向贾母求情,直到她乳母的儿媳来向她要求去向贾母求情,她仍然说:“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过来,反去讨燥去?”这件事也许可以用“爱面子”、“不好意思”加以解释。可是接下来的累金凤事件就完全暴露了她的极度懦弱。
先是丫头绣橘报告,迎春的“攒珠累金凤”被她的乳母偷走,让她去问一问。迎春说:“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借一肩。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日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她想也无益。”绣橘要去报告王熙凤,迎春加以阻拦:“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了,又何必生事。”绣橘坚持要去,迎春却又不言语,由她去。
恰好迎春乳母之媳住儿媳妇来求迎春去讨情。见绣橘坚持要去报告王熙凤,不得不承认是她的婆婆偷了累金凤,但说迟早要还,还是求迎春先去向贾母讨情,绣橘则坚持先还累金凤。住儿媳妇有些羞臊成怒,说出一篇很不在行的话来,大意是说这些年她的婆婆为迎春至少赔上了三十两银子。“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项钱岂不是白填了限呢!”迎春听了这话的反应是:“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你出去歇息歇息到好。”绣橘气得和住儿媳妇吵起来,连正在生病的司棋看不过,也过来帮着说住儿媳妇。此时迎春干什么?她躲到一边去看《太上感应篇》。
直到贾探春叫来平儿,将住儿媳妇镇唬住,贾迎春一直在看《太上感应篇》,就连素日不理俗事的林黛玉都看不过,说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制他们?”贾迎春却没心没肺地说:“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
由此可以看出,贾迎春的懦弱源自极度的自私,自私到当贾探春仗义执言,挺身而出为她解难时,她竟可以置身事外。犹如现今有人被偷,旁人抓小偷,事主却逃之夭夭。人们爱说“性格即命运”。贾迎春的命运即是由她的性格铸成,正因其懦弱,才造成其丈夫的肆无忌惮,最终将其蹂躏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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