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一问 “绣春囊”是何物
第七十三回的回目是“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绣春囊”是此回一大关目,而且直接引起下一回的抄检大观园,所系非轻。
书中是这样写:
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一个丫头。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毫无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痴丫头。他总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欢,他们依然不去责备。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贾母不唤他时,便入园来顽耍。今日正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盘算:“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见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是个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邢夫人接来一看,吓的连忙死紧攥住,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已后再别提起了。”这傻大姐听了,反吓的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
所谓“绣春囊”不过是普通的香袋儿、荷包,清代男女随身佩戴之物,书中贾宝玉身上就始终戴着这种东西。所不同的是它上面绣的不是一般的花鸟,而是春宫图,书中称作“春意儿”。这个东西来得十分蹊跷,大观园中只有贾宝玉一个男人,他的身上断不会有此物,其他就是几位小姐和李纨,她们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因为一般来说,这种东西只有已婚男女才会佩戴,男人要外出,见客,即使接受了女方的馈赠,也只能保存,不能佩戴在身上,更不会遗失在山石背后。这只能是女人身上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那些年轻仆妇身上的东西,可是这些人大都不识字,绝不会在另一面绣上几个字。因此庚辰本上有一句改文就值得注意:“一面是一个如意,一枝笔,一个银锞儿”,这三样东西寓意“必定如意”,倒是符合一般女性的知识程度。庚辰本的改文值得探究,有一些属于妄改,有一些则改得极其合理,此一处就是明证。
这种东西的原本当是“春宫图”,而春宫图则是丰润特产之一。
丰润旧日画店林立,时至清末民初,百业凋零,城内画店尚有三十余家。这些画店的产品举其大者,有三种。
一是仿制古画,这是丰润画店的绝技。清中期以后,中国仿制古画成规模者,南方当数苏州,时人称为“苏州片”,北方则数丰润,时人称为“丰润片”,当时北京琉璃厂有专家专门鉴别“丰润片”。
一是《春宫图》。《春宫图》亦称《秘戏图》,往往以手卷或册页形式出现,描绘男女性事的各种姿势和场景。实际上这是中国古代性教育的极好教材,旧日大户人家女儿出嫁,娘家往往将其压于箱底,带往夫家,以备密帏观览,收启蒙之效。再者就是古代传说。中国的火神是女性,女性见了这种东西自然会羞臊逃跑,故而旧日藏书家必备此物,称为“避火图”。丰润所产《春宫图》在当时号称中国第一,无人能比。《清朝野史大观·卷一》有如下记载:
穆宗朝,有翰林侍读王庆祺者,顺天人,生长京师,世家子也。美丰仪,工度曲,擅谄媚之术。初值南书房,帝爱之,至以五品官加二品衔,毓庆宫行走,宠冠同侪,无与伦比。日者有一内监见帝与王狎坐一榻,共低头阅一小册,太监伪为进茶者,逼视之,则《秘戏图》,即丰润县所售之工细者。两人阅之,津津有味,旁有人亦不觉。此内监遂出而言于王之同列,同列羞之,相戒不与王齿。或又曰,帝竟与王同卧起,如汉哀董贤故事。是则未为人见,不能决也。(www.xing528.com)
这则故事未必属实,但是丰润所产《春宫图》当日已成名品,则可证成之。
还有一宗产品则为折扇。丰润旧为沟通关内外的交通要道,朝鲜使臣进京的必经之路,这些朝鲜使团往往带了他们所产的折扇沿途出售,丰润人仿其制加以改进,精益求精,遂成一大名产。徐珂编撰《清稗类钞·服饰类》有如下记载:
宫扇以丰润、杭州所出摺扇为贵,图画工细,扇骨有多至百二十根者。及欧风东渐,大内多置电气机扇,然适手所用者,初夏则丰、杭摺扇,仲夏则芭蕉团扇,盛夏则雕翎扇。扇柄以金玉、象牙、玳瑁等为之。雕翎或十一叶、九叶、七叶、五叶不等,愈少愈贵,有值数百金者。
丰润所产之折扇,不但制作精良,而且绘画精美,堪称双璧。而《春宫图》也侧身折扇。丰润故老相传,丰润所产折扇之最精美者,顺势打开,是山水花鸟之类,最可称道者在于能够逆势打开,若是逆势打开,就是《春宫图》,极受豪阔之家的欢迎。
我们的传统道德具有极大的虚伪性,往往说的和做的是两回事。它最稳固的根基在于那些无知无识的草野之民,尤其是对于性之防线的坚守,外人绝难想象。越往上,那些操持主流话语的大人先生们,他们的道德往往堕落颓败,尤其是在性的方面,简直毫无底线可言。我们看《红楼梦》中的描写,司棋与她的情人幽会一次被人发现,就险些吓死,可是贾珍、贾蓉爷儿俩父子聚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毫无遮拦。像《春宫图》这种东西,自然上不得台面,大人先生们深恶痛绝之。可是在私下却是大行其道,贵族妇女不仅可以看到它们,还把它们绣在兜肚上,作为床笫之间的诱惑。陈澄之所著纪实文学作品《慈禧西幸记》中,曾经引述了一位当年八国联军士兵的记述,描绘他们如何蹂躏一位贵家少妇:
她贴身围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绫缎,紧护着那隆起的乳房和微陷又微突的腹部(注:这德国士兵所描写的是旧时妇人们用过的肚兜),绫缎上刺绣着极其工细的,左右对称的一株荷花和一对水鸟(注:此兵不识鸳鸯戏水的中国艺术)。没有想到掀起了这块绫缎的外层,下面竟还有一层,这下面的一层:一方面使我们惊叹东方人的神秘;另一方面浓重了我们对她的迷醉。原来刺绣在内层的,是一套东方型式的秘戏图!
既然妇女们可以把《秘戏图》绣在兜肚之上,那么绣在荷包之上就应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且据说这种东西能够消灾免祸,因此一些青年男女作为护身符贴身佩戴,也属常情。
像这样一种极普通的物件,竟然在大观园掀起一场惊涛巨澜,正反映了旧日传统道德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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