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润土语解析：小说里出现的一些独特词汇

第四六四问　何谓“宾住了”

第七十回李纨的丫头碧月道：“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宾住了”，通行本加注：“宾住——拘束住的意思。”这个注释大体正确，但不完整。“宾”或“宾着”、“宾住”，是丰润土语，至今也还使用。它有“拘束”的含义，但有其他义项，难以说清，属于“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范围。比如在生活会上，讨论对于某人的处分，大家互相观望，谁也不先发言，就谓之“宾住了”，或者“宾着”，说成“大家都宾着，谁也不先说话”。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客气，谁也不肯先动筷子，于是便会有人说：“大伙儿别宾着了，动筷子吧。”跳舞的时候，大家都不好意思，谁也不肯先下场，便也会有人说：“大伙儿别宾着了，下场跳吧。”本回文字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这个意思似乎只能用“宾”一词表示。

还是碧月说：“你瞧宝姑娘那里，出去了一个香菱，就冷清了多少，把个云姑娘落了单。”“落单”，丰润土话，落读如“涝”，它的意思是孤身一人，失去伙伴。曾见过一群年轻人围住一个年轻人殴打，边打还问服不服，那一个人说：“咱哥们儿，谁都有落单的时候。”那个意思就是说谁都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黛玉听说，用手帕子垫着手，顿了一顿”，接下来又写，“三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顿”，通行本加了注：“顿——意为轻而猛的拉动。”实则这个词应该读“”，是“”的借字，它的意思是用“寸劲儿”拉动。这个词在丰润土语中除了这个义项之外，还可以用在其他地方，比如“那么大一个馒头，他三口两口就进去了”，就是用“”字形容吃得快，吃得狼虎。“两三万块钱，他好歹就了”，意思是说花钱毫无节制。

第七十一回写道：“这两个婆子一则吃了酒，二则被这丫头揭挑急了，便羞激怒了。”“羞激怒了”，若是粗心看去，最易滑过，把“激怒”连读，实则这是一句丰润土语，“激”字下应该稍顿，与上面“羞”字连读。人的情绪因受一定刺激而激动，在丰润就称为“激”，它实际上和普通话中“激动”一词相近。比如“他激了，要和人拼命”，就是说那个人的情绪达到顶点。“我不过说个笑话，你别激呀”，是说你不要激动当真，我只是开玩笑而已。这个字通常写作“急”，但仍然读“激”，曹雪芹在这里很敏锐地揭示出“急”与“激”的差别，先是说“二则被这丫头揭挑急了”，继则说“便羞激怒了”，这里是说两个婆子因“羞激”而怒，不是说因“羞”而“激怒”。所谓文心之细，如茧丝牛毛，于此可见一斑。

两个姑子笑推这丫头道：“你这孩子好性气，那糊涂老妈妈们的话，你也不该来回才是。咱们奶奶万金之躯，劳乏了几日，黄汤辣水没吃，咱们哄他欢喜一会还不得一半，说这些话作什么？”“还不得一半”，是丰润习用语，如今也常用。它的意思是“不够程度”。比如，“我高兴还不得一半呢，还生气？”意思是说我高兴还不够程度呢，哪里还会生气。“我整天歇着还不得一半呢，还让去干活儿？”意思是说我整天歇着还不够呢，哪里还能去干活儿。(www.xing528.com)

“周瑞家的虽不管事，因他素日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乖滑，专管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各房主人都喜欢他。”凤姐道：“这又不知谁过去献勤儿，这也当作一件事情去说。”两处“献勤”，都系丰润土语，义为“献殷勤”，“讨好”。表面看，“献勤”似乎是“献殷勤”的省略，实则不然。“献殷勤”可泛指各种讨好的言行，“献勤”则专指“打小报告”，或者用某种行为来突出自己，踩压别人。这个“勤”字在丰润读如“浅”，其字音为“献浅儿”，这个词至今也是丰润常用语，用法和《红楼梦》中的用法完全相同。

尤氏道：“因此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牙也没有。”“人牙”，庚辰本和列藏本这样写，其他各本均作“人芽”。周汝昌校本取的是庚辰本文字，通行本则取其他各本文字。“芽”本指植物的幼体，后也指称小孩子，如今南方各省也习惯称小孩子为“伢子”。“一个人芽也没有”，是说连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也即是说一个人也没有。这个词如今在丰润也常用，但只用于“一个人也没有”这个义项，其他地方很少使用，这与《红楼梦》的用法是一致的。

鸳鸯道：“罢呦！还提凤丫头呢，他可怜见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错缝儿”，丰润语，意为“错误”，“疏漏”，比如“他只要逮着一点错缝儿，就要声秧儿”，意为他只要逮着一点儿错误，就要发作。“你怎么专挑我的错缝儿？”意为你怎么专挑我的疏漏之处。这个词可能来自建筑。旧日砌墙，高档一点儿的讲究“磨砖对缝”，若是缝对不好，谓之“错缝”，于是引申为错误、疏漏等等义项。“可怜见的”也是丰润土语，意为“可怜”，这个词在书中常用。还有一个词“可惜了的”可为一对，都是丰润常用语，“可惜了的”义为可惜，“了”读“蓼”。

李纨道：“这可又是胡说，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老在这里，难道他姊妹们都不出门的？”喜鸾笑道：“二哥哥，你别这样说，等这里姐妹们果然都出了门，横竖老太太、太太也寂寞，我来和你作伴儿。”李纨、尤氏也笑道：“姑娘也别说呆话，难道你是不出门的？这话哄谁。”几个“出门”，丰润土语，即出嫁，丰润历来管姑娘出嫁叫作“出门子”或者“出门”，例如“一个没出门的大闺女，说这话也不脸红？”就是说没结婚的大姑娘。“你那闺女出门子了吗？”意思就是那闺女可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