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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润方言探秘《红楼梦》

时间:2023-05-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疤瘌流星,是形容疤瘌之多,乃丰润方言,至今也通用。在戚序本中,说赵姨娘“说了许多劳儿三巴儿四不着要的一套闲话”,这就不知道是何地方言,用在《红楼梦》里显得格外生涩。而程甲本则作“蝎蝎螫螫”,这句话是丰润方言,表示大惊小怪的意思。这个“解着些儿”,通行本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进这个词条,若不加以注释,恐怕一般读者难解。“点眼”亦是丰润方言词汇,说全了是“点眼药”,又称“上眼药”。

丰润方言探秘《红楼梦》

第四五一问 “巴拉眼睛”还是“疤瘌流星”

第六十七回祝婆子对袭人说:“今年三伏里雨水少,不知怎么果木树上长虫子,把果子吃的巴拉眼睛的。”“巴拉眼睛”,通行本作“疤瘌流星”。我们知道,第六十七回乃别人所补,非曹雪芹原笔,这个补笔又分两个系统,一个是戚序本系统,一个是程甲本系统,两个系统的文字相差极大。周汝昌校本取的是戚序本,通行本取的是程甲本。这里的“巴拉”或“疤瘌”,是指身体受伤后留下的疤痕,比如伤疤、疮疤,等等。疤瘌流星,是形容疤瘌之多,乃丰润方言,至今也通用。而“巴拉眼睛”,则不知何谓。曹雪芹之笔,几乎每一回都会出现那种极其鲜活生动的丰润方言土语,因之是否使用丰润方言土语几乎可以成为判定是否曹雪芹原笔的标准,仅就这一个词的使用来看,程甲本也比戚序本更接近曹雪芹之笔。在戚序本中,说赵姨娘“说了许多劳儿三巴儿四不着要的一套闲话”,这就不知道是何地方言,用在《红楼梦》里显得格外生涩。程甲本就删去了这句话。戚序本还说赵姨娘“叠叠歇歇的拿着那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这个“叠叠歇歇”,亦不知是何地方言,亦不知是何意思。而程甲本则作“蝎蝎螫螫”,这句话是丰润方言,表示大惊小怪的意思。由这里也可看出,程甲本的补笔是极力在模仿曹雪芹用笔,而戚序本则离其原笔甚远。

程甲本第六十七回写“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山响”,是丰润方言,现在也通用,意思就是极响。同回写兴儿道:“昨儿他妹子各人抹了脖子了。”“各人”,通行本加了注:“各人——此处意为‘自个儿’。”这也是一个丰润方言,它与前面说赵姨娘“各自生了一回闷气”的“各自”,是同一个意思,都是“自己”之义。

第六十九回写“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殃榜”,通行本加了注:“殃榜——旧时由阴阳先生给死者写的文书,上有死者的年寿及‘招魂’的话。”这个注释很成问题,因为这个“殃榜”不是给死人所写,而是给生人所写,是一种公告的形式,意在告诉人们死者的姓名年寿及与主丧者的关系,它不承担“招魂”的责任。这是丰润的流行礼俗,如今也还通行,谁家死了人,这个“殃榜”是必须要写的。1993年出版之《丰润县志·丧葬》有如下文字:“大操派人向亲友家报丧(称‘送信儿’),并于门前出示殃榜,殃榜上写明亡人、称谓、姓名、年龄等,如亡者叫张三,儿子发丧他,即写:‘故显考张府君讳三享年七十有三岁之丧’(字数有限,男单女双,可用虚字‘有’调济);再于门侧(男左女右)用长竿挂起‘挑连纸’,用白纸剪条,一岁一条,纸条下边,男的剪成箭头形,女的剪成燕尾形,以示村人。”王宝林、周学军编著之《阳风土》对此习俗也有介绍:“亡人家大门前出示殃榜,写明亡人的姓名、生卒年月及与主祭人的关系。丧父为‘故显考’,丧母为‘故显妣’。殃榜的字数为男单女双,于门侧‘男左女右’,用长竿挂起‘挑连纸’,一岁一条,另加两条,天地各一条,年长者尺寸长,年轻者短,按照亡人所见到几辈人就折几次,纸条下边,男的剪成箭头形,女的剪成燕尾形,以示区别。”

这种写“殃榜”的丧俗通行于整个唐山地区,丧葬之中,别的程序可以从简,这个程序不可省略,因为这牵涉到遗产继承问题。一般说来,谁主丧,谁就是遗产继承人。可是现实中各种情况都会出现,比如侄子发送叔父,外甥女发送姥爷,甚至孙女女婿发送岳父的父亲,都需写明,因之这也成为一种学问,全部奥妙就在于如何用一个称呼就把死者与主丧者的关系说明白。

第六十九回贾蓉对贾琏说:“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这个“解着些儿”,通行本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进这个词条,若不加以注释,恐怕一般读者难解。这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解”读如“谢”,实际上也就是解释、解悟之义,用俗语解释,就是“想明白些”。在丰润,这个词如今也还通用,比如“你这个话我解(音谢)不开”,意思就是你这个话我想不明白。同样,过度思虑、考虑,也说成“解”,丰润有一句俗谚说是“好话不解(音谢)疑,解(音谢)疑没好话”,就说得是任何好话也不能过度思虑、推求,那样就没有好话了,任何话都会想出坏的意思。

第六十九回平儿对贾琏说:“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点眼”一词,通行本同样没有加注,可是如不注释,一般读者就难以索解。“点眼”亦是丰润方言词汇,说全了是“点眼药”,又称“上眼药”。一般来说,用言语、行为衬托出别人的错误,使人受到轻度伤害,就称为“点眼药”或“上眼药”,犹如眼药点到眼里那一种轻度的难受。比如:“你这话可说得不对,这不是给我点眼药嘛?”或者“你这么做不是给我点眼药嘛?”都是说别人的言语、行为衬托出自己的不行、不对。平儿在这里对贾琏说得意思是,你在大观园里公然哭尤二姐,若是让王熙凤看见,肯定增加对他的不满,他没有好果子吃。这等于自己给自己“点眼药”。用丰润话说,是“找不四至”,用普通话说,是“没事找事”。这个词用在这里极其传神,但是若不懂丰润话,就难解其中意味。

贾琏对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念心儿”,丰润土语,意为纪念、想念,这个词如今在普通话中也偶尔出现,不过都写作“念想”,可是丰润人至今也说成“念心儿”。丰润有一句俗谚谓“临死不留念心儿”,就是说一个人做事太绝,临死也不想让人纪念、想念。

第四五二问 何谓“一声杜宇春归尽”

第七十回完全可以视为一个过渡段,它为前面的二尤故事做了一个归结,又开启了下面的情节。下面是什么情节?是真正的风流云散,家败人亡的开始。这一回的回目是“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重点是桃花社和柳絮词,重建桃花社的起因又是林黛玉写了一首《桃花行》:

桃花东风软,桃花内晨懒。外桃花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栊,花欲窥人不卷。桃花外开仍旧,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隔消息风吹透。风透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栊空月痕。

我们知道,此前林黛玉已经写过两首长篇歌行,这是第三首。这三首长篇歌行,完全可以看作林黛玉思想发展的里程碑,也是全书情节走向的转捩点,因此,在这里我们有必要把这三首长篇歌行放在一起加以比对分析。

第一首是在第二十七回的《葬花词》: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中女儿惜春莫,愁绪满怀无处诉。手把花锄出绣簾,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柳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把香锄泪暗洒,洒上花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落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坵?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冷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奴收葬,未卜奴身何日亡?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第二首是第四十五回的《秋窗风雨夕》:(www.xing528.com)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秋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 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应该说这三首歌行都有很明显的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影子,都写得比较空灵,没有什么实指之事。但是字里行间,那一种愁苦之情却是动人心肠。但是这三首歌行也自有各自风貌,反映了林黛玉在不同成长阶段的不同心理感受和思想认识。

第一首《葬花词》,是林黛玉最为著名的作品,在这首诗中,作者与花是相对待的,花作为抒情对象,人则是抒情主体,人由花之凋零联想到人之生死,感叹人亦如花,“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但是作者此时尚有理想,有追求,纵使此世没有容身之地,世外当还有一方净土,所谓“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坵,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冷土掩风流”。此时的林黛玉情窦初开,与贾宝玉的情愫正在暗暗萌生,正是这种对于美好爱情的渴求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试探,猜疑,口角,成为她和贾宝玉的常态,而来自薛宝钗的威胁,也成为她最大的心病。人有病,天不知,便造成对于人生的无限感怀,写这首诗之前,她刚刚因为晴雯不为她开门,却又看见贾宝玉送了薛宝钗出来,一夜未曾睡好,她在为自己的爱情愁苦不堪。她因之苦闷彷徨,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尽头,生活对于她来说,一方面是明媚鲜妍的春光无限,一方面是风刀霜剑的催逼欺凌。而时光又在这种愁苦之中毫不容情地流逝。于是她便发出了这种无尽的愁苦之音,在愁苦之中仰望着天之尽头,生出不如归去的梦想。在这首诗之后,她与贾宝玉的爱情由怄气、争吵到互诉衷曲,她对于薛宝钗也一步一步地寻衅、攻击,不留余地。

第二首《秋窗风雨夕》,写于第四十五回。第四十五回是很重要的一回,在这一回中,林黛玉与薛宝钗最终和解,林黛玉彻底理解了薛宝钗,她们成为闺中密友,甚至成为异姓姊妹。按理说,此时的林黛玉应该是云散天晴,阳光明媚才是,可是不,她依然感觉一种更大的愁苦。这种愁苦此时更难与人言。薛宝钗纵使对她毫无恶意,不但无恶意,还时时地保护她,提醒她,关照她。但是这并不能消解对她的实际威胁。因为婚姻的主动权不在她的手中,不是她喜欢谁就可以和谁走到一起,婚姻的主动权掌握在家长手中,在家长——尤其是王夫人眼中,若是为贾宝玉找一个合适的婚姻对象,薛宝钗无疑是最佳人选。若是一旦家长说了话,无论是薛宝钗还是林黛玉,都毫无办法,只能服从。过去,这种愁苦还可以对准薛宝钗发泄,可以有一个假想敌,可是如今连这个假想敌都没有了,眼前是一片迷茫,看不到出路,看不到曙光,于是她便写了这一首《秋窗风雨夕》,可谓“秋雨秋风愁杀人”。这首诗林黛玉只让贾宝玉看到了,其他人谁也没有看到,因为这种情愫唯有贾宝玉可以理解,也唯有贾宝玉可以知悉。

到了第七十回写的《桃花行》,林黛玉的认识与情怀又有了新的变化。如果说她用《五美吟》为二尤故事开了一个头,那么这首桃花行就是为二尤故事结了一个尾。我们必须注意到,二尤故事在全书中具有非同小可的地位,它可以说暗示了大观园诸钗的共同结局,是众钗结局的先声。在《五美吟》中,林黛玉虽然看出了普天下女儿的共同悲剧命运,但还是留下一丝美好的希望,那就是写红拂的那首:“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如果一个女儿能够自己把握命运,能够自己选择终身伴侣,也许就可改变那似乎难以更改的悲剧命运?可是二尤故事把她这个微弱的希望也打破了。二尤可说都是现实中的红拂,她们都是自己选择了中意之人,可是最终的结局却都是自尽身亡。一个女儿,任人宰割的时候是悲惨的,一旦自己来把握命运,同样悲惨。这个世界没有为女儿留下一丝活路。她的情绪便逐渐走到悲哀的终点,她的认识便逐渐走到一种极致。女儿的悲剧,不是一人之事,一家之事,而是普天下全体女儿的共同命运,可谓在劫难逃。于是在《桃花行》中,人与花的相对待完全不见了,在这里人便是花,花便是人,花与人成为一体,花难以摆脱凋零的命运,人也无法摆脱凋零的命运。“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栊空月痕。”一切明媚鲜妍都将不复存在,一切繁华热闹都将不复存在,剩下来的,只有一弯残月照着空寂的帘栊。杜宇即杜鹃,我们这里叫作“布谷”,传说蜀王杜宇死后魂灵化作杜鹃,终日啼泣,成为送春之音。而林黛玉身边的大丫头恰叫紫鹃,看来诸钗之最终凋落,以林黛玉开其端,而在后面情节中,也是晴雯最先夭逝。而晴雯却是丫头中的林黛玉,是林黛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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