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五问 王熙凤不这样做又该如何
王熙凤被权力弄昏了头,在权力的旋涡中迷失了自己,最终必致灭亡。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如果她不这样做,又该如何?
她身边有一个活榜样,就是宁府的尤氏。
尤氏并非等闲之辈,我们看贾敬死时,她“独艳理亲丧”,那一种果敢决断,自非常人所及。再看第四十三回她奉贾母之命为王熙凤操持过生日,那一种人情的练达,又迥出凡尘。可是就这样一个人,就因为恪守妇道,唯以夫命是从,搞得贾珍胆大包天,公然霸占她的两个妹妹,甚至连她的儿子贾蓉也公然调戏她的两个妹妹,她竟不敢道一个不字。最后尤二姐甘心做小,偷偷摸摸嫁与贾琏,她应该知道这里面贾珍和贾蓉的用心,可是她竟也不反对,甚至备了礼品去看望。她已经没有任何人格的尊严,只是维持一种表面的名分而已。
还有王熙凤的婆婆邢夫人,这个人有些“左性”,办事不招人待见。可是却是一种“愚贤”的品性,贾赦不但身边姬妾丫鬟比谁都多,而且是一个贪多嚼不烂的脾性,看上了贾母身边的鸳鸯,而且让邢夫人来说。邢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当着众多侄女的面让贾母罚了站,可谓颜面尽失。可是她竟不以为然,她的儿子贾琏因为贾赦的事挨了贾母一顿训斥,发了一句牢骚,她就对他进行训斥:“我把你这没孝心的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小心他捶你。”她不但甘心情愿去替丈夫讨小,还教导儿子也向她学习,贾赦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的人,也丝毫没有一点独立的人格,也只能维持一种表面的名分。她的这种“愚贤”,连贾母都看不过,当面质问她:“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呢,你到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可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那性儿闹?”
作为女人,若是一味顺从,不知道会让男人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可是旧日道德恰恰要求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的规条,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总之就是要女人一辈子听男人的话,做男人的工具,男人让干什么就要干什么,自己毫无独立的人格。用俗话来说,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女人不是人,只是泄欲和生育的工具。如果王熙凤对于贾琏实行迁就,忍让,那么她也就会落到尤氏和邢夫人的地步,而那与她的性格绝不相容。由此看来,她对尤二姐那样下死手,似乎也有一些不得已之处。
因为我们还应该看到,即使她容纳了尤二姐,二人和睦相处,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眼前就有一位赵姨娘,作为一个小妾,这个人可说低俗至极,而且蛮鲁糊涂横,不进盐酱。她不但处处占尖取巧,而且时时想着谋取贾宝玉的性命,夺了贾府这一份家私。她简直就是埋在荣府的一颗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王熙凤身边不仅是一个尤二姐,还有一个秋桐,那个秋桐很明显是赵姨娘第二,她如果整死尤二姐,紧接着就会想方设法骑在王熙凤身上作威作福。王熙凤之所以谋划先害了尤二姐,再收拾秋桐,就有这一种担心在内。(www.xing528.com)
王熙凤处于两难境地,不作恶,难以生存;作恶,也难以生存。
我在这里绝非为王熙凤开脱,而是想指出曹雪芹写人物的高明之处。他最善于把人物推入两难境地,让她们在两难中抉择,不管怎样抉择,也难逃悲剧的下场。他就像一个冷酷的看客,眼睁睁看着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使尽浑身解数也难逃牢笼,最终活活饿死。这不是他的冷酷,而在于他的真实,他不想掩盖生活本身的残酷,他原原本本地把这种生活的真实写出来。正因其真,便成千古绝唱,因为像他这样真实的作家实在如凤毛麟角。
封建礼教的核心是男性话语、男性权力,是女人的无地位、无人格、无话语。男人像树,女人像藤,藤只有缠在树上才能生存,于是藤与藤之间就展开残酷的绞杀。这是一种生死搏斗,“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其间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王熙凤作为一个女人,较之尤氏、李纨等人确实有一种女性的觉醒,一种女性人格的独立意识,这一点我们应该予以肯定。但是她的悲剧在于她没有摆脱男性话语的控制,她是在男性话语之中来争取自己的权利,是用男性政治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同类。她有个人的觉醒,却没有类的觉醒,她只想个人的解放,却没想过整个妇女的解放,因之她最终的结局仍然是被男性世界绞杀。
其实在封建礼教之下,不仅女人活得不像个人样,男人同样活得不像个人样。那些被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就不要说了,就是作为统治阶级的贾府,我们看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人,哪一个活得像个人样?他们在物欲的无限度发泄中彻底堕落为畜牲不如的生物。过去有一句话人们常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其实旧社会不仅把被压迫阶级变成鬼,更把统治阶级变成鬼。于是朗朗乾坤,便成鬼蜮世界。
曹雪芹如实地写出了这个世界的鬼蜮本质,那么人们读过此书之后,如何改变这个世界,如何换一种活法,如何改变生活的理念、生活的信条、生活的规则,岂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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