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宝与丰润土语

第四三一问　何谓“现世宝”

尤三姐说：“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花马吊嘴”，《红楼梦大辞典》收录，释为：“亦作‘花马掉嘴’。较花言巧语之语意为重。养熟的马，喜欢摇着头，用嘴在人身上蹭，谓之‘掉嘴’。因而含有将人比作牲口的贬蔑之意。尤三姐指贾琏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这又是一个望文生义的解释，而且文不对题。马用嘴在人身上蹭，与“花言巧语”有何联系？这个词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四个字统是借字，真实语源则一时难考。齐如山《北京土话》中没有收录这个词，说明起码不是北京方言中常用语。而在丰润，这个词则现在也是常用语，它的准确释义应为油嘴滑舌，耍贫嘴，不尊重，不体面，轻浮而油滑。这个词应该不仅是在丰润使用，在保定一带也有使用，记得现代小说《敌后武工队》中曾经使用这个词，可惜手中无书，不能翻拣。

尤三姐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现世宝”，即“现世报”。佛教讲究因果轮回，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果”又称“果报”，一般就说成“报应”，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报有隔世报，有现世报。比如上辈子没做好事，这辈子受苦受累，就是隔世报。现世报则是现世做好事或者坏事，现世就有报应。俗语中“现世报”单指做坏事得的坏报应，它不单指现世做坏事现世报应，也指前世做坏事而在现世报应。第三十五回玉钏对贾宝玉说：“淌下罢，那世里造了业的，这会子现世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就是前世做坏事而现世报应的意思。“现世报”亦可简称“现世”，凡得到恶报者均为丢人现眼之事，故这个“现世”与现眼同义。贾珍与贾琏所作所为实在为尤三姐所不齿，故称他们为“现世宝”，义为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两个词都是丰润土语词汇。

书中写：“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使兴儿来回说。”“小使”，即“小史”，侍童之谓，是一个很古老的词，但是这个词如今在丰润也仍然使用，通常加以儿化。比如：“我成你的小使儿了。”意思就是我受你的调遣支配，和你的小厮差不多了。“我就是给领导当小使儿的。”意思就是说我就是听领导支配的。

兴儿对尤二姐说：“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有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这是说的探春。“神道”一词，通行本加了注：“神道——这里比喻有能耐、了不起的人物。”应该说这个注释大体不错，但是应该指出“道”字不读去声，应读阳平。还应该加上一个义项“难以揣测”。这也是一个丰润土语词汇，通常用来指有本领，手眼通天，莫测高深的人。比如：“那人很神道，这个事让他去办准成。”这个“神道”就是说那个人很有本领，让人莫测高深。还有一个词“神神道道”，则是说人行为诡秘，难以揣测。应该说兴儿的这个评价是很准确的，人们都知道贾探春有敢作敢为的一面，很少注意她尚有城府甚深，让人难以揣测的一面。我们看第六十二回的一段描写就可略窥其大概：(www.xing528.com)

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蹦头有声。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着棋盘，一支手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什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狠不好，是我听了，问着他，他说的，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头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们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呢？”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里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出去不提。

作者紧接着就让林黛玉和贾宝玉对探春做出评价：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到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到也一步儿也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止乖而已。”

“乖人”，“有算计的人”，即可做这“神道”一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