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丰润方言，揭秘《红楼梦》中的土语：意意思思

第四三○问　“意意思思”是什么意思

贾琏对尤二姐说：“前日我也曾回过大哥的，他只是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太扎手，咱们未必降的住，正紧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的，就丢开手了？你叫我有何法？”首先这里“丢开手”之后的标点，周汝昌校本加的是问号，通行本则是句号。乍一看，似乎加句号更通顺一些。可是细一看就可看出周老的文心之细。如是句号，则贾琏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丢开手了，不再问尤三姐的事了。如果加问号，则是贾珍不能“丢开手”。如果是句号，这个“了”字应读如“勒”，如果是问号，则应读如“蓼”。后一种读法正是丰润方言中的普通句式，就是在普通话中也大量存在。如：“这么多饭你吃得了？”“这么多活儿你干得了？”“这么多衣服你洗得了？”“就丢开手了？”意思是说贾珍在尤三姐的问题上始终意意思思，“舍不得”，因此难以丢开手。

然后再来看这个“意意思思”，这个词汇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录，这就会让读者不明白，这个“意意思思”是什么意思。因为这个词除了在丰润、唐山一带流行，在别地恐怕不那么熟悉。这是丰润土语，至今也是常用词，它的准确释义应是“犹豫不决”。比如：“这个事情就这样定了吧，别再意意思思的了。”就是说快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别再犹豫不决了。

鲍二的媳妇骂鲍二：“糊涂浑呛了的忘八，你囊丧那黄汤罢！囊丧醉了，夹着你那子挺你的尸去！叫不叫与你相干！一应有我承当，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这一段话极有意思，把一个泼辣的仆妇写得活灵活现，所用语言与丰润土语大有关联。“糊涂浑呛了的忘八”，由于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所以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都改为“糊涂浑账的忘八”。这句话也通，但是不如“浑呛的”传神。“忘八”即王八，即鳖，又称甲鱼。丰润旧日常发大水，发水的时候水是混浊的，那些鳖被浑水一呛，便会浮到水面上来，与大水一起沉浮。因此，丰润就有了王八发水的传说，说是发大水的时候大个儿的王八在水头领路，它说淹哪里就淹哪里，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是王八被浑水呛得浮上来了。鲍二平时极怕媳妇，在任何事情上面都没有发言权，属于在水底沉潜的一类。如今他却多话，说两个小丫头：“姐儿们，不在上头伏侍，也偷来了。一时叫起来没人，又是事。”这就等于被浑水呛昏了的王八浮到水面来招摇，所以他的媳妇才这样骂他。这种语言不是非常熟悉丰润方言和风土人情的人是绝写不出来的。另外鲍二说“又是事”，也是丰润土语，意谓“又是麻烦”。这句话至今也常用，比如“快把这东西给他吧，要不又是事。”就是说弄不好会出麻烦。

“囊丧”，通行本作“撞丧”，脂评诸本中，庚辰本、己卯本等本作“撞丧”，梦稿本、蒙府本等作“囔丧”。这两个词汇都通，这里的“撞”读如“床”，“囔”，读如“攮”。通行本注释“撞丧”曰：“狂吃滥饮”之谓。其实“囊”也是这个意思。这两个词在丰润都通行，但是以“囊”用得比较多。庄洪江著《唐山方言俗语》：

【馕】尽力往嘴里塞（食物）。例：一下子就把包子～进嘴里了。(www.xing528.com)

【馕吃包儿】指能吃的人（含贬义）。例：一顿能吃二斤粮食，他是有名的～。

这是指吃东西，如果指喝酒，则是指大口喝酒，如：“一瓶酒一口就囊进去了。”这里用来形容鲍二喝酒的卖力气，可谓曲尽其致。“黄汤”，说明鲍二等人喝的是黄酒，即米酒，不是白酒。在当时只有上层人士方喝黄酒，贾家仆人不一般，也喝黄酒。

“囊丧醉了，夹着你那子挺你的尸去。”“”，本义是牛肠子上的脂肪，一般写作“”，俗语中则指男性生殖器，这个字的正确写法应为“”，那个“子”字，则和树枝子、草叶子、小鸡子等同义，属后缀词，无义。此词在丰润通行。“挺尸”，是睡觉的贬称，亦是丰润通行俗语。这句话的意思是，喝醉了你就去睡觉，再没有性事之类的项目。这鲍二平时唯以饮酒为事，于风月之事很淡，因而每每喝醉之后那个“子”不再使用，故称“夹”着。而她的媳妇多姑娘儿又是一个极其风流的女人，于风月之事要求强烈，鲍二平时满足不了她的要求，以致她心存怨怼，在这个时候就发泄出来。

短短几句话，如若不懂丰润方言，就绝对读不出其中意蕴。

“这里喜儿喝了几杯，已是楞子眼了。”“楞子眼”，亦称“四楞子眼”，丰润土语，“楞子”即“棱角”，眼有棱角，形容凶恶，这里是说喜儿喝多了，眼已经直了，直愣愣地瞪着。《辞源》中收录了这个词，它的解释是：“不正常地直瞪着眼”，所引例句就是《红楼梦》中的这一句，应该说这个解释基本不差，但是注音错了，这个“楞”应读阳平，可它却注成了去声，就失了原意。与此相应，丰润还有一个词汇，叫作“楞子话”，意指那种生硬噎人的话，此一“楞”亦读阳平，当“棱角”解。有棱角则不圆滑，不通融，不和善，故有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