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写:“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
第六十四回写:“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因见二姐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手巾摆弄,便搭讪着往腰内摸了一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了带来了,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到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
书中已经明写贾琏要的槟榔是装在尤二姐的荷包里,贾蓉抢吃的砂仁从哪里来的,却没有说,我说也是装在尤二姐的荷包里面。因为这东西不是日常供客之物,不会盛在盘子里摆在桌子上让人来吃,这两种东西都是日常人们闲嚼之物,就如现在的口香糖。嚼槟榔和砂仁,是当时人们的时尚,对此,清人梁绍壬的《两般秋雨随笔》有很好的记载:
《南史》:“刘穆之以金盛槟榔,宴妻兄弟。”则此品六朝已尚之。《本草》:“槟榔,大腹皮子也。”陶隐居曰:“尖长而有紫纹者曰槟,圆而矮者曰榔。出交州者,小而味甘;出广州者,大而味涩。粤人以蛎房灰染红,包浮留藤叶(俗呼橹叶)食之,每一包曰一口。”按:梁陆谢安成王赐槟榔一千口,见《北户录》。则口之为称,其来已久。其食也,满口咀嚼,吐汁鲜红。邱浚《赠五羊太守》诗云:“阶下腥臊堆蚬子,口中脓血吐槟榔。”此言其鲜者。干者,本地人不常食,多行于外省。京师人亦嗜此品,杂砂仁豆蔻,贮荷包中,竟日细嚼,唇摇齿转,恶状可憎。渔洋山人《调程给事》诗云:“趋朝问夜未渠央,听鼓应官有底忙。行到前门门未启,轿中端坐吃槟榔。”读之失笑。然程系南海人,固无足怪,今之士大夫往往耽之。余三滞京师,两游岭南,酒酣以往,手奉难辞,闲一效颦,则蹙额攒眉,苦涩难忍,而甘之如饴者,其别有肺肠耶?(www.xing528.com)
由这段记载我们可以知道,起码在六朝时国人已经嗜食槟榔,清代北京上层人士亦有此好,嚼时伴以砂仁、豆蔻。砂仁、豆蔻都是辛香料,至今做红烧肉时也是作料之一,因之贾蓉抢食之砂仁和贾琏讨食之槟榔都出自尤二姐的荷包。很长一段时期以来,槟榔在北方已经绝迹,近年来则有市售,笔者亦曾亲尝朋友由南方带回者,入口确有刺激性,嚼过之后则有酒醉之感,嚼后的渣滓不可咽下,须吐出。据报载这种东西可致口腔癌,则它的普及尚成问题。
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则对槟榔的介绍更为翔实:
槟榔,产琼州,以会同为上,乐会次之,儋、崖、万、文昌、澄迈、安定、临高、陵水又次之,若琼山则未熟而先采矣。会同田腴瘠相半,多种槟榔以资输纳,诸州县亦皆以槟榔为业。岁售于东西两粤者十之三,于交趾、扶南十之七。以白心者为贵,暹罗所产曰番槟榔,大至径寸,纹粗味涩,弗尚也。三四月花开绝香,一穗有数千百朵,色白味甜,杂扶留叶、椰片食之,亦醉人。实未熟者曰槟榔青,青,皮壳也,以槟榔肉兼食之,味厚而芳,琼人最嗜之。熟者曰槟榔肉,亦曰玉子,则廉、钦、新会及西粤、交趾人嗜之。熟而干焦连壳者曰枣子槟榔,则高、雷、阳江、阳春人嗜之。以盐渍者曰槟榔咸,则广州、肇庆人嗜之。日暴既干,心小如香附者曰干槟榔,则惠、潮、东莞、顺德人嗜之。当食时,咸者直削成瓣,干者横剪为钱,包以扶榴,结为方胜,或如芙蕖之并趺,或效蛱蝶之交,内置乌爹泥石灰或古贲粉,盛之巾盘,出于怀袖,以相酬献。入口则甘浆洋溢,香气熏蒸,在寒而暖,方醉而醒,既红潮以晕颊,亦珠汗而微滋,真可以洗炎天之烟瘴,除远道之渴饥……粤人最重槟榔,以为礼果,款客必先擎进。聘妇者施金染绛以充筐实,女子既受槟榔,则终身弗贰。而琼俗嫁娶,尤以槟榔之多寡为辞。有斗者,甲献槟榔,则乙怒立解。至持以享鬼神,陈于二伏波将军之前以为敬。
由此可知,海南、广东一带对于槟榔的爱好简直到了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地步,不仅用来自享,用来享客,还作为彩礼来聘妇娶亲,甚至用作祭品敬神。最值得注意的是槟榔与男女婚姻的关系,作者利用槟榔和砂仁,写出了贾蓉、贾琏与尤二姐的关系。贾琏吃的是槟榔,故而他娶了尤二姐,贾蓉吃的是砂仁,那只是一味辅料,故他只能敲敲边鼓,分润一些余甘。所谓文心之细如茧丝牛毛,于此小小槟榔亦可见其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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