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润方言：精神爽利、嘴碎、扎着等小细节

第四一○问　何谓“不合群儿”

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到觉拘的慌。”“老天拔地”，系北京土语，齐如山《北京土话》中收有这个词，只谓人之老而已。丰润方言中也有这个词汇，与北京土话一样，只是形容一个人老。“不合你们的群儿”，即“不合群儿”，系丰润土语，丰润称一个人能够与众人团结共事，谓之“合群儿”，如果相反，不能与众人团结共事，谓之“不合群儿”，薛姨妈这里是幽默说法，谓自己老了，和青年人说不到一起。这个词可能来自养马，野马中有一种专门爱踢咬同类，便谓之“不合群儿”，反之则谓之“合群儿”。有明一代，丰润地处边关，边患不断，先是蒙古，后是女真，战争当中马匹需求量很大，因此当时丰润一般农户几乎家家都要受衙门科派，为朝廷养马，成为一种赋税徭役，大为民累。这两个词大约就是由养马流衍而来。

饮酒时，大家抓阄儿，袭人抓了一个“拇战”，湘云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爽利”一词，在第六十一回中也曾出现，林之孝家的对平儿介绍秦显家的：“高高孤拐，大大眼睛，最干净爽利的。”通行本对这个词加了注，谓“爽”应读“刷”之去声，后一字轻读，亦作刷利、刹利，“意为麻利快捷”。这个注释可说精确。这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含义很多，一个人生得干净利索，可以称为“爽利”，比如“那个小媳妇长得爽利”，是说这个小媳妇生得干净利索，很精神。“他穿得很爽利”，是说他穿的衣服很是挺脱紧凑。“她干活儿很爽利”，是说她干活儿麻利快捷。“这个事儿办得很爽利”，是说这件事办得很干脆、利落。

林黛玉说：“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后手”，丰润方言词汇，丰润谓平常过日子搞一些财物储备，以应不需，为“留后手儿”，比如：“过日子要留点后手，免得遇上大事儿抓瞎。”同样，做事留些余地，留些地步，也谓之“留后手儿”，比如：“做事不能做绝，要留些后手儿，以防万一。”书中用法和丰润用法完全一致。

袭人说：“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巴巴的”，在书中屡见，比如第十六回，凤姐说：“方才姨妈有什么事，巴巴的打发了香菱来？”这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义为“特意的”。齐如山《北京土话》中收有这个词汇，但读音、词义全然不同：“巴巴，读上声，屎也，粪也，但多对小儿说之。”这个读上声作屎解之“巴巴”，在丰润同样流行，但是与作“特意的”之“巴巴”读音有别，这个“巴巴”读阴平，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往往还含有“献勤儿”之义。比如“我巴巴的给你包了饺子，你却不爱吃”，这里的“巴巴的”，就不仅有“特意的”之义，还含有“献勤儿”、“献殷勤”、“巴结”之义。

林黛玉说：“这半钟尽勾了，难为你想的到。”稍后，贾宝玉又对小燕说：“已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处，你提他。”“想的到”与“不到”是一对，乃丰润常用语，比如新婚时男方父母往往对女方父母这样说：“我们心粗，想得到与不到的，您多担待。”而女方父母也往往对男方父母说：“女儿年轻不懂事，做得到与不到的，您多担待。”平时其他场合也广泛应用，这里的“到”是“周到”之义，“不到”，是“不周到”之意。

香菱笑骂：“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的胡说了。”“汗的”，通行本有注：“生热病者，汗多难出，心中烦躁，神态不清，往往胡言乱语……这里借以骂人胡说。”这个注释可谓精确。这个词是丰润方言词汇，往往指称那种原因不明、莫名其妙的胡说八道和做损人之事，与此相类的词语还有“浪催的”、“没事闲的”、“吃饱了撑的”，等等。(www.xing528.com)

芳官说：“才刚饿了，我已竟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才刚”，就是“刚才”，可是《红楼梦》一书，凡用“刚才”者，皆写做“才刚”。比如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贾府，丫头们都笑迎上来说：“才刚老太太还念诵呢，可巧就来了。”这是丰润很独特的语言现象，凡说“刚才”，都说成是“才刚”，至今也是如此。“念诵”一词亦是丰润常用语，其义为“念叨”，如今也还常说，比如：“你这个人真不禁念诵，才刚说到你，你就来了。”

“豆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一压。”“勾”，即“够”，是朝前“凑”，朝前“抓”，“朝前“扑”等义。这个词在第五十七回也曾出现，书中写“黛玉便彀上来要抓他”，“彀”，即“够”。这个词在丰润使用极其普遍，比如“他够我来了”，就是说他朝我来了。“这个篮子吊得太高了，够不着。”意思是说篮子太高，难以用手接触。前些年老家一位上一辈的老妇人来家里，还对我说：“如今要够小康呢。”她把“奔小康”说成“够小康”，实际上“够”与“奔”在丰润话中是同义词。比如“他是奔我来的”，也可说成“他是够我来的”。“他够上来要打我”，是说他朝我凑过来要打我。总之这个词使用范围很广。

贾宝玉说：“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会过日子。”“嘴碎”，亦是丰润常用语，意思是爱唠叨。这种现象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但以老年人居多。人老了，便爱唠叨，逮着一点子小事唠叨不休，谓之“嘴碎”。

书中写：“宝玉又不知有何话，扎着两只手，笑嘻嘻地转来问。”“扎着”，即“扎煞”，也说成“扎扎”，是伸开、张开之义。贾宝玉此时两手是泥，必是双手张开，垂于身体两侧，不使手与衣服接触，这便谓之“扎”，也称“扎煞”或“扎扎”，这亦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庄洪江著《唐山方言俗语》中有这个条目：“扎扎……伸开。张开，多用于形容手、头发、树枝等。例：她扎扎着两手不知道干什么好。”第四十回写“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地仰卧在床上”，这个“扎手”，也是张开、伸开之义，这是形容刘姥姥睡相不雅。其实这个词在生活其他方面也大量应用，大体是形容一个人张狂、粗糙、没有教养之义，也是丰润方言词汇。

另外，第五十七回薛宝钗对邢岫烟说：“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的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听说”，即“听话”，丰润方言词汇，丰润人凡说“听话”，均说成“听说”。还有一句成语，叫作“听说听道”，就是十分听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