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罕”的意义是喜欢”吗？

第四○八问　“希罕”之意是“喜欢”吗

贾环对彩云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希罕！”“希罕”，或写作“稀罕”，书中屡见。比如第十九回贾宝玉对袭人说：“你这里长远了，不愁没八人轿你坐。”袭人说：“这个我也不希罕，也没有那个福气。”第五十二回宋嬷嬷对坠儿的娘说：“临去时也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罢了，便有谢礼他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个心。”《辞源》收有这个词条，解释为“稀少”，“认为难得”。齐如山著《北京土话》中没有这个词，却有“稀稀罕”一词，谓“‘稀稀罕’，永远说‘稀稀罕儿’，（小言前辙）。意思是稀有罕见之物。《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八回有此语。”《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八回，是写安学海安老爷去山东给邓九公拜寿，路过涿州，住下店后，安老爷问跑堂儿的此地可有什么名胜。跑堂儿的对他介绍天齐庙，说：“庙后头摆着十锦杂耍儿，前日还到了个瞧希希罕儿的；为什么今儿逛庙的更多了呢！”跟安老爷的程相公问：“什么叫作‘希希罕儿’？”跑堂儿的说：“这可真说得起活老了的都没见过的一个希希罕！是碜大的一对大凤凰。”

于此可知，“希罕”与“希希罕儿”虽然都是“稀有罕见”之意，但“希罕”不是北京话，“希希罕儿”才是北京话。齐如山先生对于《红楼梦》很熟悉，书中屡以《红楼梦》中语句为例证，可是在这里他没有收入《红楼梦》中的“希罕”，却收入了《儿女英雄传》中的“希希罕儿”，就说明他也认为“希罕”不是北京话。在丰润、遵化一带，人们表达“稀有罕见”之意时，也不用“稀罕”一词，而是和北京一样，用“希希罕儿”，比如：“瞧你这个样儿，像见到啥希希罕儿似的。”“这个事儿真有意思，让我见了希希罕儿。”

因此我认为，这个词是丰润土语，读音为“歇罕”或者“歇痕”，它没有“稀有罕见”之义，准确释义为“喜欢”。这两个词在运用上有很大区别。比如：“那个人脸上的麻子比锅还大，很希罕。”这是说那个人的麻子很是“稀有罕见”，这里没有褒贬之义，只是说他罕见而已。可是如果用丰润话就不行了，脸上的麻子大，绝对不能说招人“希罕。”这个词在现在的丰润也是一个常用词，喜欢一个人，可以说：“这个人招人希罕。”不喜欢一个人，可以说：“这个人不招人希罕。”喜欢一件东西，可以说：“我希罕这个东西。”不喜欢一件东西，可以说：“我不希罕这个东西。”而且当在字面上运用时，丰润或者唐山人统一写作“希罕”，因此这两个词就极其容易相混。

实际上，做“稀有罕见”之义的“希罕”，是古代汉语词汇，而做“喜欢”之义的“希罕”却很有可能是古代女真人语言的遗留。宋·洪皓撰《松漠记闻》有如下记载：

金国旧俗多指腹为昏姻，既长，虽贵贱殊隔，亦不可渝。婿纳币，皆先期拜门，戚属偕行，以酒馔往，少者十余车，多至十倍……妇家无大小皆坐炕上，婿党罗拜其下，谓之男下女。礼毕，婿牵马百匹，少者十匹，陈其前，妇翁选子姓之别马者视之，“塞痕”则留（好也），“辣辣”则退（不好也）。留者不过什二三。

“塞痕”一词，据作者原注，是“好”的意思，有满意、称许之意。这个词不仅在选择马匹时使用，在日常生活中亦应用于其他方面，同书记载了一则故事：(www.xing528.com)

金国之法，夷人官汉地者，皆置通事（即译语官也，或以有官人为之），上下重轻皆出其手，得以舞文招贿，三二年皆致富，民俗苦之。有银珠大哥者（银珠者，行第六十也），以战多贵显，而不熟民事。尝留守燕京，有民数十家负富僧金六七万缗，不肯偿，僧诵言欲申诉。逋者大恐，相率赂通事，祈缓之。通事曰：“汝辈所负不赀，今虽稍迁延，终不能免。苟能厚谢我，为汝致其死。”皆欣然许诺。僧即陈牒跪听命。通事潜易他纸，译言曰，久旱不雨，僧欲焚身动天以苏百姓。银珠笑，即书牒尾称“塞痕”者再。庭下已有牵拢官二十辈，趋之出，僧莫测所以，扣之，则曰：“塞痕”，好也，状行矣。须臾出郛，则逋者已先期积薪，拥僧于上，四面举火，号呼称冤，不能脱，竟以焚死。

这里的“塞痕”一词，和上文一样，都作“好”解，有满意、称许之义。这个词在以后的应用中又有了表示恭敬的问候之义。清·杨宾著《柳边纪略》载：

少者至老者家，虽宾必隅坐，随行出，遇老者与途，必鞠躬垂手问曰“塞音”（金史作塞痕，误）“塞音”者，汉言好也。

由此可见，这是一个使用范围极广的词，用来表达称许、满意、恭敬之义，其准确释义就是“喜欢”。汉族人把这个词拿过来，用以表达“喜欢”，在长期使用过程中音转为“歇痕”或者“歇罕”，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丰润自唐末以后，一直处于辽、金政权统治之下，契丹、女真族是统治民族，他们的语言自然也是强势语言，处于被统治地位的汉族人民采取一些他们的语言融入汉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目前在丰润方言中，这种辽、金遗迹所在多有，需要仔细辨别发掘，这个“希罕”不过是其中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