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七问 贾宝玉整天在忙什么
第五十七回的回目是“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母爱语慰痴颦”。这个回目很奇怪,贾宝玉是世间第一个“富贵闲人”,他有何忙?他忙些什么?对这个问题,第五十八回至第六十一回为我们做了回答,他确实很忙,忙得不亦乐乎。但他这忙,与世间俗人之忙是两路,他是另外一种忙。
第五十八回他呆病刚好,走出来散心,便遇到黛玉跟前的丫头藕官在大观园内烧纸,被夏婆子遇见,要带她去见李纨和探春。贾宝玉不问青红皂白,挺身而出,保护藕官,说这个纸是他让烧的,原是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向他要一挂纸钱,说是烧了他的病就好了,又必须一个生人来烧,所以他就烦了藕官来烧。他反说夏婆子把他的这个事冲了,要去告诉老太太,吓得夏婆子反向他求饶。回来后因要向芳官打听藕官和蕊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又遇见芳官的干娘何婆子因为洗头打了芳官,又是他挺身而出,护卫芳官,说出这样的话:“这些老婆子,都是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事。不能照管,反到锉磨,天长地久,如何是好?”
第五十九回何婆子与夏婆子一起打了春燕,春燕跑回怡红院,何婆子竟然追到怡红院来打,春燕跑到贾宝玉面前求救,贾宝玉拉着她的手说:“你别怕,有我呢。”及至听得两个婆子连宝钗的丫头莺儿都伤了,更是着急,说:“你只在这里闹也罢了,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了?”最后是麝月去叫平儿,平儿吩咐将何婆子打四十大板,撵她出大观园,何婆子才害怕,认罪求饶了事。
第六十回他先是让芳官把蔷薇硝给贾环一些,芳官给贾环一包茉莉粉混充,引来赵姨娘大闹,贾宝玉“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躲在蘅芜苑里不敢回来,及至贾探春等人哄走了赵姨娘,他才回到怡红院,安慰芳官。芳官朝他要玫瑰露,送给柳五儿吃,他连瓶给了芳官,又引起茯苓霜事件,导致柳五儿被拿问,柳家的也险些被撤职。最后为了平息事端,他把玫瑰露与茯苓霜事件都承担下来,说都是他一个人干的,才最终结束了这四回书。
在这四回书中,他着实太忙,忙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所忙没有一件正经事,都是为了那些女儿。在常人看来这些都算不得正经事,可是在他看来,却是天大的事情,因为他生来就是为这些人忙的,为女儿而忙是他的天职。(www.xing528.com)
这四回书表面看,曹雪芹放笔写了下层奴仆们的生活,写了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勾心斗角,可是其着眼点却不在这些奴仆,而是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几乎每一个事件发起都与贾宝玉有关,每一个事件结束更与贾宝玉有关,贾宝玉实是整个四回书的主角。
仅就小说叙事艺术来说,这四回书可称典型,那一支笔可说放得开,收得拢。放则汪洋恣肆,波诡云谲,矛盾环生,高潮迭起,人物众多,关系复杂;收则笔笔有着落,事事有归趋,脉络清晰,条理分明。总的归趋之点则在全书主要人物贾宝玉,其中每一个人都显示了独特的性格,每一件事都彰显了独特的性质,但是都为贾宝玉服务,都做了贾宝玉的陪衬,贾宝玉的性格特征在种种事件人物当中得到进一步的凸显。
这一性格特征的中心就是少女崇拜。贾宝玉曾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变出许多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死的了;再老老,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男人的世界在贾宝玉的眼里早已是死水烂泥,污浊不堪,女人的世界又有三分之二与这死水烂泥同流合污,便只有未出嫁的女儿,因为尚未沾染男人的气息,尚称清纯,于是贾宝玉便以女儿为唯一的信仰。在他的眼中心中,女儿与女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同等存在,大观园与太虚幻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同等存在。他号称“绛洞花王”,但这个花王的职责却不是占有、统领,而是保护,是培植,是灌溉。他以此为毕生事业,他的人生因此而充实、忙碌。当春燕领着她的妈妈去向莺儿道歉时,他不忘记提醒:“不可当着宝姑娘说,仔细反叫莺儿受教导。”可谓心细如发。当彩云承认自己偷东西的事实,要一身承担一切责任时,他又由衷地赞佩:“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景人,如今也不用你应,只说是我悄悄偷的,唬你们顽。如今闹出事来,我原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他不是不知道彩云与贾环好,不是不知道彩云偷东西是为贾环和赵姨娘,可是他仍然要一力为她承担罪责,只因他是一个女儿,他认为维护一个女儿的名声是他的天职。他才不管这个女儿和谁好,是谁的人。曹雪芹为了突出贾宝玉的这个秉性,又特意写了贾环与之对比。当贾环知道是贾宝玉保护了彩云,他“便疑心了,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来”,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希罕!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替你应?你既有胆当给了我,原该不与一个人知道。你既然告诉他,如今我再要这个也没趣。”甚至还说:“不看素日之情,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两相对比,真有云泥之别。
贾宝玉之忙,是因为他以保护、爱护全体女儿为己任,不是专对一人。一颗心既然分属那样多的女儿,他就想闲也闲不下来了。由此类推,他的最后“悬崖撒手”也绝不会仅为林妹妹一人,他应是为普天下全体女儿的悲惨命运挥泪而去,如此方不愧千秋万代情教之通天大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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