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丰润方言考：赵姨娘说的蹾摔”是什么？

第三九四问　“蹾摔”是“摔手顿足”吗

赵姨娘对贾环说：“平白说你一句，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到会扭头暴筋瞪着眼蹾摔娘。”对于这个“蹾摔”，通行本加了注：“蹾摔——摔手顿足、发脾气。”周汝昌校本也加了注：“蹾，当是以足顿踹之义，与摔为用手者组为联义。”《红楼梦大辞典》也注为：“摔手顿足，顶撞人。”这三个注释可说全部注错，注错的原因是因为不懂丰润方言。

首先这个“蹾”字不作“顿足”解，起码在北方方言中，没有把“跺脚”、“顿足”说成“蹾脚”、“蹾足”的。在丰润方言中，“蹾”字是指将器物重放。将器物拿起来，轻放谓之撂、搁、放，重放则谓之“蹾”，摔也不指“摔手”，而是指摔东西。这是一个丰润方言中的常用词，现在也常用，比如“我没说什么啊，你就和我蹾摔的。”这里的“蹾摔”是指“蹾”器物或摔器物，绝非“摔手顿足”。这种“蹾摔”的动作，一般是表示一个人生气了，又没法说，或者不愿说，便用这个动作来表示心中的怒意。一般来说，这个动作常见于妇女和儿童。旧日媳妇对婆婆或者丈夫有了意见，又不好、不能、不敢用语言表达，便往往采取这种方式，将饭盆、饭碗、咸菜碗、酱碗之类重重地“蹾”在桌子上面，或者故意将饭瓢、水瓢之类摔在地上，便谓之“蹾摔”。小孩子吃饭时遭到父母训斥，不好表示不满，往往将饭碗重重一“蹾”，下炕玩去了。刚拾柴回来，迎头便遭到父母斥骂，也会将盛柴的笆篓往地上重重一“蹾”，以表达心中不满。此外，将门帘子重重掀起又重重放下，将门重重关上或打开，将窗户重重打开或关上，也在“蹾摔”之列。总之，力度要大，要能够搞出某种音响效果。赵姨娘在这里正是说贾环对母亲采取这种方式表示怒意，若是“摔手顿足”，这个表示不满的程度就更严重了，等于公然顶撞。在旧日大家主儿的孩子中，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一般不会采取这种方式。

袭人等笑道：“他们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香饽饽”，通行本和周汝昌校本都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收入了这个词条，谓之“北方称馒头、糕点之类为饽饽”。“这里比喻到处受欢迎，各处来争要的人物。”这个注释基本准确，但也可细加剖析。在丰润，一般的馒头就叫馒头或者包子，没有叫饽饽的。只有用粗粮做的食物，比如玉米面饼子、高粱面饼子，有的地方叫“饽饽”。但是有一种食品只称“饽饽”，就是用黄米面、黏高粱面蒸的“黏饽饽”。这种食品往往加有豆馅，再高级一点，则加芝麻馅，甜而香，可称“香饽饽”。再有就是一种点心，即今日之“桃酥”，丰润旧称“大饽饽”，这种东西的特点也是香而甜，也可称“香饽饽”。“香饽饽”一词可能系整个京东地区的常用词，记得著名作家浩然所著《金光大道》中就曾使用这个词。在丰润，这也是一个常用词，用法与袭人的用法一样。(www.xing528.com)

春燕的妈对春燕说：“小蹄子，你走罢。俗语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如今知道了，你该来紧着问我。”首先这里的“你走罢”，不是让春燕走开，而是说让她只管走路，就别再问着我了。这是丰润土语中常用的句式，而且往往把“你”字也省略掉。比如“睡吧，别说话了。”“吃吧，别打听别人的事了。”“干吧，别东张西望的了。”都是这个意思。我们再来看这一句“你该来紧着问我”，通行本作“你又该来支问着我”。脂评诸本中，梦稿本作“紧着问”，戚序、戚宁本作“质问”，其他各本均作“支问”，关于这个“支问”，通行本和《红楼梦大辞典》都没有加注。这亦是一个丰润土语词汇，有特定用法。比如甲劝乙不要做某件事，乙偏要做，结果做砸了。事后甲问乙：“我说不让你做嘛，你不听，如今怎么样？”这个就叫“支问”。这个词现在也还偶尔能够在丰润听到。比如：“那个人，我早就说少搭理，他偏不信，结果吃亏了。过后儿我支问着他，他一声儿也不言语。”《红楼梦》里的用法，和丰润的用法完全一致。

麝月对芳官说：“这会子且忙着急问这个，不过是这屋里的人，必是短了，使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那里看的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短了”，周汝昌校本加了注：“短了，适值用缺了之义。”这个词也是丰润常用词汇，它的意思是缺了、少了、欠了。比如“啥都齐了，就短一根椽子。”就是说就缺一根椽子。“昨天这米袋子还满满的，今天怎么短了这么些？”意思是少了这么些。“东西我先拉回去，你放心，我不会短你钱。”意思是不会欠钱。赵本山有一个小品叫《不差钱》，若是在丰润，就会说成“不短钱”。《红楼梦》里的这个用法和丰润的用法一样。在第六十一回柳家的对莲花儿说：“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狠。”正是在这些意思上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