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鬼”与交过”——老北京的饮食和开支来源

第三八九问　“交过”源自满语吗

春燕的妈说：“好容易我进来了，况且我是个寡妇，家里没人，正好一心无挂的在里头伏侍姑娘们，姑娘们便宜，我家里也省交过。我这一出去，又要去自己生火过活，将来不免又没了过活。”“交过”，通行本作“搅过”。梦稿本则作“缴过”。这个词通行本有注释：“搅过——嚼裹的音转，意思是‘吃穿’。‘嚼’指吃，‘裹’指穿。延伸为日用开销。这是一句老北京话，读时‘裹’字轻读。语源是满语。今老北京人还常说。东北也流行这句话，读‘嚼咕’，‘咕’字轻音，意思已偏重在吃。”《红楼梦大辞典》也收入了这个词条，解释为：“搅过（59·837·11）义近‘嚼用’，日常的吃穿用度。如‘家里也省些搅过’。”齐如山《北京土话》也有此一词语：“‘浇裹’者，费用也。如度日用钱很多，则曰‘浇裹很大’。原字未详。或有书作‘嚼谷’者，云‘每日须嚼谷也’，恐亦系望文生训。《品花宝鉴》则书此二字。如第二回：‘文辉道也够浇裹了’。故暂从之。”

这是一个使用范围很广的词，不但流行于北京和东北地区，在丰润和唐山一带也很流行，不过在丰润的使用不指“日用开销”，而是单指“伙食”。著名现代作家管桦是丰润人，他写的长篇小说《将军河》是以丰润还乡河一带人民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历史为背景创作的小说，书中大量使用了丰润方言，其中“搅过”一词也多次出现，他写作“嚼谷”，也是单指饮食。就是今日，在丰润和唐山老市区的酒席上，也常听到人们如此调侃：“今儿搅过儿挺硬。”意思是说饭菜的档次颇高。“今儿搅过儿忒软”，意思是饭菜的档次很低。这个词在使用时通常加以儿化，读如“嚼棍儿”。

通行本的注释说这个词的语源来自满语，我则以为未必，我们可以从老北京的风俗中找一找它的来源。

明·刘若愚著《酌中志》是一部专门记述明代宫中见闻的著作，在这本书的卷二十中对于明代新年有这样的记载：“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于院地上抛掷三度，名曰跌千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银钱一二于内，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是日亦互相拜祝，名曰贺新年也。所食之物，如百事大吉盒儿者，柿饼、圆眼、栗子、熟枣共装盛之。又驴头肉，亦以小盒盛之，名曰嚼鬼，以俗称驴为鬼也。”(www.xing528.com)

清光绪《顺天府志·风俗》也有记载：“所食之物，如曰百事大吉盒儿者，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共盛装之。又驴头肉亦以小盒盛之，名曰嚼鬼，以俗称驴为鬼也。”

就这两则记载来看，“嚼鬼”本是旧日北京正月初一所食之驴头肉的名称，既然驴为鬼，将鬼嚼而食之，则一年大吉，是取吉祥之意。而“嚼鬼”一词，由专指驴头肉演变为一般的伙食之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红楼梦》的应用情况看，何婆子说完“我家里也省交过”之后，紧接着又说“我这一出去，又要去自己生火过活”，“生火”，原指点燃灶内柴草，后通指“烧火”，就是做饭之意。她这里用“交过”一词，分明指的“吃饭”，这个意思是很明显的。当然，旧日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头等大事，也是家庭日常开支的主要项目，因而这个词也可指日常开支。但那是衍生之意，而非原义，这个是要区分清楚的。

近年来，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了一部专门记述旧北京风俗的书，名《紫禁城内外》，作者张淑新、张淑媛，在这本书中有一章为《嚼鬼儿、烧替身及其它》，文中谓：“现如今，住在北京外城一带的北京老住户，一提到饭辙，就爱用‘嚼鬼儿’这个词儿，例如：‘这大晌午的，上哪儿找嚼鬼儿去呀？’”“把它变成书面文字，那可热闹了，有写作‘嚼谷儿’的，有写作‘嚼果儿’的，还有写作‘嚼棍儿’的，等等。前两者与吃有关，后者则完全是望音生字。其实这几种写法都不确切，真正确切的写法应该是‘嚼鬼儿’。”“这个词儿来源于北京历史上人们过年时的一种习俗……饺子饭后，成年男性要外出串门互相贺新年，留在家中的妇女儿童无所事事，就是玩、吃两件事。要吃一种叫作‘百事大吉盒’的闲食，盒里盛有柿饼儿、荔枝、龙眼、栗子、蜜枣，以音取‘是事如意’、‘早早立子’之意。就在此时，‘嚼鬼儿’开始出场了……原来这被嚼的‘鬼儿’并非吓人的幽灵鬼，而是单独盛在小盒里的熟驴头肉！”

可见两位作者亦是认为“嚼鬼儿”一词起源于北京新年旧俗，与“满语”没有什么关系。它也单指“饭辙”，与其他义项无涉。由此我们可以认定，通行本注释中谓：“‘嚼’指吃，‘裹’指穿。”显系望文生义，不足为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