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四问 钟表坠子为何过“半日”才坏
麝月笑道:“提起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昨儿是他摆弄了那坠子,半日就坏了。”通行本文字与此相同。这就让人疑惑,钟表都是机械传动,以齿轮为主,如果摆弄坏了,当时就坏了,如果没坏,也不会半日之后才坏。那么这就是断句有了问题,如果从“半日”断句,做“昨儿是他摆弄了那坠子半日,就坏了”。则文通字顺,毫无滞碍。“半日”就是“半天”,这个词有时候是确指“一天之半”,如:“这堂课由八点直上到十二点,整整半天”,就是确指“一天之半”。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却并非确指,而是泛称,用来指称一段稍长的时间。比如“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呢。”那并不是说果真找了“一天之半”,而只是说找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个半天有时候还可以当“原来”解,比如“闹半天是这么回事啊”,就是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在这里麝月是说芳官摆弄了那钟表坠子一会子,就坏了。这种用法在丰润方言中是常见用法。
书中写薛姨妈住进了潇湘馆,照管林黛玉,“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这个“经心”,亦是丰润方言,意为尽心、小心、精心、仔细。丰润人形容一个人做事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常爱说“经心巴意儿”,“经心”一词就由此而来。它有时指小心,比如“这个东西怕摔,拿着要经心”,就是“小心”之意。有时指尽心,比如“那个媳妇伺候婆婆经心着呢”,就是指“尽心”。有时又指“上心”、“关注”。比如“这个事情你经经心”,就是说这个事情你上上心,关注一下。
史湘云正在池边看驾娘们行船种藕,贾宝玉来了,史湘云说:“快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接林妹妹的。”众人都笑,贾宝玉红了脸,也笑说:“人家的病,谁是好意的?你也形容着取笑儿。”史湘云说:“病也比人家另一样,原招笑儿,反说起人来。”“好意”,通行本作“故意”。在脂评诸中本,这个词均作“好意”,不知通行本根据什么径改为“故意”。《红楼梦大辞典》中对这个词作了注释:
好意(58·821·5;63·888·14)此处“好”读去声,“好意”作“故意”解,“不是好意的”即“不是故意的”。例如五十八回,宝玉被湘云打趣,红了脸笑道:“人家的病,谁是好意的,你也形容取笑儿。”又如六十三回,林之孝家的来怡红院查夜过后,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提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这些地方,“好意”均作“故意”解,语句才通顺贴切。
看起来通行本径改“好意”为“故意”,就是按照这种解释来的。有一句成语“好心好意”,用来指称做事的善良动机,把“好意”由这个成语中摘出来单独使用,不但保留了“好心好意”的原意,而且增加了一个义项,即“特意”。丰润方言中,往往加以儿化,作“好意儿”,比如,“我好意儿和他说话,他却不理我”“我好意儿给他做了片儿汤,他却不爱吃”,都是在“特意”这个意义上使用。因此这个词的准确释义应是“特意”,不是“故意”。这又是一个不明丰润方言造成的误解。(www.xing528.com)
“招笑儿”,亦是丰润方言中的常用语,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释,《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入这个词条。这个词的原意是“可笑”,比如,“这个人可真招笑儿”,“这件事可真招笑儿”,都是在“可笑”这个意义上使用。可是在语言运用过程中,它又有了不同的含义。一个人行为乖张怪僻,难以理解,可以说:“这个人真招笑儿。”一件事情匪夷所思,出人意表,也可以说:“这件事可真招笑儿。”对一个人原本有意见,却不便明说,也可说成“这个人可真招笑儿”。同样,对一件事情原本有不同看法,却不便明说,也可说“这件事可真招笑儿”。这个词可能只在丰润使用,在唐山老市区一般说成“逗乐儿”。史湘云在这里三个含义同时使用,是“三关语”。在这里只能用这个词,才能够十分传神地表达出史湘云对贾宝玉犯“呆病”的看法,用其他任何一个词都不行。所以如果我们不明白丰润方言,就无法读懂《红楼梦》。我们更佩服曹雪芹对于丰润方言的掌握简直炉火纯青,游刃有余。
芳官的干娘见袭人派人送来了洗头的用品,“亦发羞恼”,说道:“没良心,花掰我克你的钱。”打了芳官几下。这个“花掰”,周汝昌校本作“花辩”,通行本作“花掰”。在脂评诸本中,庚辰本作“花辨”,旁改为“花掰”,己卯本作“花辨”,戚序本作“花摆”,列藏本作“花辩”。通行本对这个词加了注:“花掰——胡编瞎说的意思。”《红楼梦大辞典》也作了注释:
花掰(58·824·18)胡编瞎说。如“花掰我克扣你的钱”。掰,用两手分开,此或系音转,与本义无关。
其实无论作花掰、花摆、花辨、花辩,都是写音而已,方言俗语中好多是有音无字,落实到书面上也就必然出现许多借字,而且俗语中往往一个词的读音也不尽一致,这就出现了几种写法。这也是一个丰润方言词语,它的原意不是“瞎编胡说”,而是“造舆论”,是到处散播消息。如今它演变成“花花”或写成“哗哗”,都是“造舆论”的意思。比如“他到处哗哗我”,就是到处给我造舆论的意思。从书中描写来看,正是因为芳官说了“我一个月的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这个话被贾宝玉和袭人等人听到,方才送来了洗头的东西,她的干娘恼在她把这个舆论造了出去,让别人都知道了,她的面子上很不好看。而不是恼她说“我一个月的钱都是你拿着”,这是事实,不是“瞎编胡说”。
芳官洗完头发,“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麝月说:“把个莺莺小姐反弄成了拷打红娘了。这会子又不用,就是活现的,还是这么松怠怠的。”宝玉说:“他这本来面目极好,到别弄紧衬了。”“紧衬”,是丰润土语,意为“紧”,“紧凑”。例如“把包袱裹紧衬些,别散喽”,“这衣服穿着紧衬,可能有些瘦”,有时候也当“收拾”解,比如“把屋里的东西紧衬紧衬,别乱七八糟的”。这里贾宝玉是说芳官头发散着很好,别弄得紧了,所以晴雯才给她“松松的挽了一个慵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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