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楼梦》中的词语解读

第三八○问　“就”字怎样解

贾宝玉对紫鹃说：“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这个“就”字，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年轻读者理解可能有困难。“就”字原本就有趋向、接近、归于诸义项，古书中常见。这种古义在丰润方言中也完整保留下来，比如说：“你往我这里就就。”意思是说往我这里凑一凑，挪一挪，接近一点儿。再比如：“他姑夫在北京，他就了去了。”意思是说他投奔在北京的姑夫去了。贾宝玉在这里使用的是古义，亦是俗语。在丰润土语中，“就”字还有借、趁等等含义，比如，“就着热炕头，咱躺一会儿”。就是借着热炕头躺一会儿。“就着树荫儿，咱凉快会儿”，也是说借着树荫儿，凉快会儿。“就着天气好，快把这活儿干完了吧”，意思是说趁着天气好快把这个活儿干完了。有意思的是，在通常意义上，丰润一般把“就”读成“逗”或者“奏”，唯独在这种古义的使用上，读“就”的本音。

林黛玉要认薛姨妈为干妈，薛姨妈说：“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这里的“就”字，作马上、立刻解。在丰润一般读如“逗”或者“奏”，此亦是丰润惯常用法，比如：“这个事儿很急，就去办吧。”意思是说马上就办，立刻去办。“别着急，就完了。”意思是说马上就完了，立刻就完了。

袭人对林黛玉说：“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那个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这里的“姑奶奶”，不是说紫鹃是“奶奶”辈儿的“姑姑”，而是对于女儿的通称。在丰润，女儿不管是在家的还是出阁的，统称为“姑奶奶”。对于上一辈的女儿，称为“老姑奶奶”，下一辈儿的称为“少姑奶奶”或者“小姑奶奶”。这个称呼只能施之于女儿，不能及于别的女人，比如媳妇，就不能称为“姑奶奶”，而她的娘家人则称她为“姑奶奶”。这是一种身份，不是一种辈分。父母可以称女儿为“姑奶奶”，兄弟可以称姊妹为“姑奶奶”，姊妹之间也可以互称“姑奶奶”，一般加以排行的限制，比如“大姑奶奶”、“二姑奶奶”等，是说大姑娘、二姑娘。这个称呼也可以作为泛称，称呼那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在这种时候，就单指没结婚的女儿，结了婚的女人就不能用这个称呼。比如一个人说：“姑奶奶们，你们饶了我吧。”我们就可知道，他面对的是一群姑娘，绝不是媳妇。(www.xing528.com)

紫鹃对贾宝玉说：“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作”字，读平声，亦即口语中“胡作”之义。这个词很难解释，因为无论口语还是书面语中都没有同义词、近义词与之相对应。大意就是一个人不按常规办事，最终招致某种不好的结果，便称之为“作”。比如一个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胡吃海造，可称为“作”；一个人当了官不好好当，胡作非为，也可称为“作”；一个人冬天穿单衣服，或者夏天偏穿棉袄，与众人反着来，也可称为“作”；一个人不注意保养身体，抽烟喝酒无度，亦可称为“作”。这个词是丰润土语，也是北京方言，甚至普通话里也偶尔能见，记得前些年就有一篇小说的题目为“作女”，就是写得那种不按常规办事的女子。

书中写：“迎春是个有气的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有气的人”，通行本作“有气的死人”，对这句话，通行本出了校记：“‘有气的死人’，原作‘有气的人’，点改为‘老实人’。从甲辰本改。”在脂评诸本中，庚辰本、己卯本、列藏本作“有气的人”，梦稿本和蒙府本作“有气性的人”，戚序本、戚宁本作“有气之人”，甲辰本作“有气的死人”。应该说无论作“有气性的人”、“有气之人”还是“有气的死人”，都不准确，甚至与原义相反，唯独作“有气的人”方是作者原义。作者在这里也是运用丰润方言，通行本的校注者因为不懂丰润方言，故采取了别本文字。在丰润，形容一个人窝囊、废物到了极点，常说：“他呀，也就是个有气儿的人吧。”在这里“人”字须重读，意思是说他除了还会呼吸，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也会说：“他呀，也就是比死人多口气儿吧。”意思和上面一样，但是从来没有“有气的死人”这个说法。既然庚辰、己卯、列藏几个本子是公认的比较重要的本子，那么我们还是应该取这几个本子的文字，作“有气的人”为是。

紫鹃对贾宝玉说：“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进来……”袭人对林黛玉说：“连李嬷嬷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这里用了三个“都”字，中间一个好理解，普通话中常用。第一个“都”既可作“全部”解，也可作“已经”解，意思是你全部忘了或者已经忘了。最后一个“都”字，则只能作“已经”解，此亦是丰润常用语。比如：“我都认错了，你怎么还揪住不放？”“都认错”，就是“已经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