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俱全”：丰润方言衍化的词语来源

第三七九问　何谓“四角俱全”

薛姨妈说：“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四角俱全”，通行本加了注：“四角俱全——完美无缺的意思。”《红楼梦大辞典》的注释与此相同。这个注释可说非常正确，但没有指出语源，让人理解起来仍有困难。这个词与一个丰润方言词汇“四至”有直接关系。“四至”一词，至今也是丰润人常用词汇，含义丰富。妥帖、周全可以说成“四至”。比如“这个事情办得很四至”，意思是说这个事情办得很妥帖。“这个事情要办得四至些，别留罗连”，意思是说这个事情要办得周全，别留下麻烦。整洁、整齐，也可说成“四至”。比如“屋子收拾得很四至”，意思是说屋子收拾得很整洁。“他穿得很四至”，意思是说他穿得很整洁，很整齐。“这个人好（去声）四至”，意思是说这个人喜欢整洁。舒服、幸福、美满，也可说成“四至”。比如“如今的日子真四至”，意思是说如今的日子很幸福。我有一位亡故的老友，家庭困难却爱喝酒，每每星期六回家，老伴为他做一碗疙瘩汤，汤里连菜都没有，就是几粒葱花儿。他便就着葱花儿喝酒，喝一口酒，挑出一粒葱花送进口中，仰天长叹：“真四至……”那意思是说真舒服，真幸福，真美满。

这个词的来源与旧日土地买卖有直接关系。旧日买卖土地，无论田地、宅地、墓地，都要写地契，地契的主要内容是要写明这块地的面积，东至哪里，西至哪里，南至哪里，北至哪里，这个谓之“四至”。这个内容是地契的核心内容，如写不清楚就无法确定这块土地的分界坐落，将来会有很大麻烦，因此是必须写清楚的。由此引申，就出现了妥帖、周全、整洁、整齐、幸福、美满、舒服等种种含义。由这个词衍化，便又出现了两个词，一个谓之“四角俱全”，一个谓之“四个犄角齐”，都与“四至”同义。明白了这个意思，便会明白曹雪芹在这种特定环境中让特定人物说出这个词来是多么生动传神。

薛姨妈说：“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到被他说了我们一个去了。’”这里的“说”字，是丰润土语，义为“说婚”。旧日男女青年不能自己找对象，婚嫁需人说合，说合的人称为“媒人”。媒人有专业的，有业余的，也有临时“玩票”的。专业的媒人很厉害，能够把丑的说成俊的，把穷的说成富的，让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花枝。业余的和“玩票”的则大抵是两家有意，托一个和两家皆有瓜葛的人物出来说媒。不管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主要工作全靠一个“说”字，所以就演变为把找媳妇说成“说媳妇”。这个词如今在丰润也是一个常用词，但是这个“说”字专指男性找媳妇，若是女性找丈夫则不能“说”，只能找。比如对男人可以说：“岁数不小了，说个人吧。”意思是说需要找一个媳妇了。可是对女人就不能这样“说”，只能说：“岁数不小了，找个人吧。”这个区分很清楚，绝不能混用。贾母在这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这个词，非常准确。(www.xing528.com)

此回书中还有一个“说”字用得很传神。宝钗对邢岫烟说：“但还有一说，你也要知道，这些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你看我一应从头到脚可有这些富贵闲？”这里的“说”字也是丰润土话，“一说”即是“一种说法”，丰润人日常说话常用。比如“还有这一说哪？我可不知道。”就是说他不知道还有这一种说法。“没这一说，你别唬我”，是说原本没有这种说法。“还有一说，你也要知道”，也是丰润人常说的。这个“一种说法”，实际是指一种情况，一种道理，一种注意事项，含义甚广。

邢岫烟闻听宝钗不喜她佩戴玉佩，忙说：“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她的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听说”，亦是丰润土语，意即“听话”，丰润人至今也把“听话”说成“听说”，还有一句成语叫作“听说听道”，意即驯服顺从。“太听说了”，就是太听话了，太驯顺了。

贾宝玉对紫鹃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春天风馋，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风馋”一词，周汝昌校本加了注：“风馋，谓其容易袭人而致病也。”通行本也加了注：“风馋——形容春天的风对衣衫单薄者的侵袭，容易使人受寒致病。”《红楼梦大辞典》的注释文字多一些：“风馋（57·798·18）　将风拟人化，形容其袭人肌肤、侵人肌骨。清·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咸丰十年（1860）三月初十日记云：‘昧爽饕风发屋，终日扬沙。’‘饕风’、‘风馋’用法近似，均以人之贪馋拟风之威力。”这些注释可说基本上都称准确。但从释文来看，注释者都不太了解这个词的语源，只是从字面上理解。实则这也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在丰润方言中，凡像风这种自然物候加一“馋”字，多与人命有关。旧日春天容易发生瘟疫，人们将罪责归之于风，故说春天“风馋”，如今瘟疫久已消失，这个词也就差不多让人忘了。但是类似的用法还存在。比如说：“千万别去那个水坑洗澡，那个水坑馋着呢。”意思是说，那个水坑经常淹死人，千万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