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丰润方言词汇

第三七一问　“却又来”是何意

宝钗说：“却又来，一年四百，二年八百，取租钱的房也能省得几间了，薄地也可添几亩。”这个“却又来”，此前也几次出现，我一直不明其义，通行本和周汝昌校本也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录这个词条。我怀疑这是一句丰润方言，但我却没有听说过它，因之就放过去了。在第五十六回再次出现，我便重视起来，翻了几本有关丰润方言的书籍，果然它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1992年编纂之《丰润县志·方言》中收有这个词汇：“却又来：可不是吗。如：甲：还是你说的对。乙：却又来，我早就跟你说，可你偏不信。”王宝林、周学军著《阳风土·方言土语》中亦收录了这个词条：“却又来（可不是吗）”。而庄洪江著《唐山方言俗语》亦收录了这个词汇，而且取的例证就出自《红楼梦》，原文如下：

【却又来】一般用于反问语气，表示“那还用说嘛”“还是的（？）”的意思。例：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根据庄洪江的注音，这里的“却”不读去声，而读阳平。这确实是一个丰润方言俗语词汇，可是我却不知。虽然丰润是我的老家，我却不是在丰润出生，成人以后才来到丰润，因之对于丰润的方言土语不是很熟悉。可是再不熟悉，毕竟也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大致还是有些了解，像这个词连我都没有听说过，曹雪芹如何知道且能熟练运用？他对于丰润之熟悉，绝非一般“祖籍”所能说明。

探春说：“虽如此说，也须得回你奶奶一声。我们这里搜剔小遗，已经不当，皆因你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这样行。若是糊涂的，我也不肯，到像抓了尖儿，岂可不商量了行？”“抓了尖儿”，通行本作：“抓了他乖一般”。脂评诸本中，庚辰本、己卯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列藏本均作“抓了他乖”，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作“抓了尖”或“抓了尖儿”。“抓了乖”，不知所云，于义难通，而“抓了尖儿”却是一句道地丰润方言。“抓尖儿”或称“占尖儿”，含义甚广。一个人时时事事爱争第一，可称“抓尖儿”或“占尖儿”；一个人时时事事爱出风头，可称为“抓尖儿”或“占尖儿”；一个人行事说话不让人，总要压倒对方，可称“抓尖儿”或“占尖儿”；一个人爱占小便宜，可称“抓尖儿”或“占尖儿”。旧日人家孩子多，总有一个最受宠爱，好吃的多给一些，好衣服多做一件，也可称为“抓尖儿”或“占尖儿”。探春这里的“抓尖儿”，是出风头、显摆自己的意思，可说异常传神。

探春说：“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才刚”，就是“刚才”的意思，在《红楼梦》中，这个词屡屡出现，比如第三回众丫头说：“才刚老太太还念诵呢，可巧就来了。”这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丰润人今日也爱把“刚才”说成“才刚”。其中“念诵”也是丰润方言，就是念叨的意思，比如，“她时常念诵你”，就是她时常念叨你，提起你的意思。(www.xing528.com)

平儿说：“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了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紧货。”李纨说：“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脱空”，两个本子也都没有加注，这亦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意为钻空子、抓机会，“脱”读上声，“空”读去声，丰润人运用时往往加以儿化。比如“他脱空儿溜了”，就是他找机会溜了。“这个事你要小心，别让他脱空儿使坏”，意思就是别让他钻空子使坏。

平儿说：“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能可得罪了里头，也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能可”，通行本加了注“能可——宁可。”这个注释很准确，但却没有说明这是一个丰润方言的读音，丰润读“宁可”，常读作“能可”，“能”读去声。这与“泥泞”之“泞”读作“能”之去声一样，属于地方独特发音。

宝钗说：“我少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讲不起”，丰润方言，意为怨不得、保不准。例如：“讲不起你糊涂，我原本就没和你说清楚”，意思就是“怨不得你糊涂”。“人们的情绪不对，讲不起要出点事儿”，就是保不准要出点事的意思。

李纨说：“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想是铺子里坏了的，不要了，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的。”这句话，通行本作“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一个“是”，一个“想是”，庚辰本、己卯本、梦稿本、戚序本、戚宁本均作“是”，唯独蒙府本作“想是”，列藏本作“必定是凡那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两相比较，还是作“是”传神，这个用法和第十八回贾政的小厮们说：“人人都说你那些对比是人都强”是一样的，都是丰润讲话习惯。这个“是”当“凡是”解。

还有一个问题在这里顺便说一下。薛宝钗说：“你说了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儿，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你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进去，总是三姑娘想到的，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之故。”对于这句话，周先生加了注：“也并没有，谓‘不是没有想到’之意也。可是怎么读怎么别扭。而通行本则作：“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话进去……”这样断句则文通句顺，文义豁然，所以还是以通行本的断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