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卤：浓酽茶汁还是剩余茶汁？

第三七○问　“茶卤”是“浓酽的茶汁”吗

第五十六回写贾宝玉由梦中醒来，“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这个“茶卤”，通行本做了注释：“茶卤——这里指用以漱口的浓酽茶汁。”《红楼梦大辞典》的注释与此相同。这个注释可说基本正确，但是尚欠进一步的说明。因为茶卤可以是浓酽的茶汁，但浓酽的茶汁未必是茶卤。比如我们冲一杯茶，很浓，可以叫作浓茶，但不能叫作“茶卤”。这是一个丰润方言语汇，是特指一种茶汁。我们喝茶的时候，不论是用茶壶还是用茶杯，都不能一下喝净，需要留下一部分水，盖住茶叶，这样再往里续水的时候，茶叶才能有色和味，这留下来的一部分茶汁，就叫作茶卤。人们喝茶时，往往是喝完一杯茶，留下茶卤，去做事，做完事再来冲水喝茶，因之这个茶卤就始终留在杯底。贾家吃完饭，是习惯用茶水漱口的，但不是用茶卤。第三回写林黛玉初入贾府，吃完第一顿饭，“各有丫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饭后务待饭粒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的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然后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可见贾府平时漱口，只是用普通的茶水，不是特意要用浓酽的茶汁。

贾宝玉用来漱口的这个“茶卤”，就是他预备用来喝的，预先冲好，醒后即可饮用，取来漱口，只是因其方便易得，这也是旧日丰润人家的习见情景。

茶卤不仅是喝茶时剩下的部分，提前用少量水沏好茶，待喝时再冲进开水，亦是常见做法。旧日丰润、唐山都有卖大碗茶的，路边支一个棚子，摆一张案子几张条凳，行人来了坐下便可饮茶。他那个茶水不是现冲，而是提前用一个茶壶浓浓地冲出一壶来。客人来时，倒一碗白开水，再兑进一些沏好的浓茶，便是茶汤。这种提前冲好的浓酽茶汁，也叫作“茶卤”。我年轻时在一家机械厂的办公室工作，时常有一些接待任务，为了客人来了不必久等茶水，我们都是先往茶壶里面冲进少量开水，把茶沏开，放在会客室里。待客人来，往壶里冲进开水，马上就可饮用，这个事先沏好的茶汁也叫“茶卤”。(www.xing528.com)

贾宝玉喝茶是习惯事先沏好“茶卤”备用的，这有第八回的文字为证。书中写贾宝玉由薛宝钗那里吃了酒回来，听说他给晴雯留的豆腐皮包子让李嬷嬷吃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让林妹妹吃茶，众人笑说：‘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一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一声，打了个齑粉，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这个祖宗作什么？快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文中的“枫露茶”，历来言人人殊，莫衷一是，大抵都是在“枫露”二字上用心思。其实我们对此不可呆看，曹雪芹惯于把平常的物事取上一个新雅别致的名字，我想它可能就是云南的沱茶，因为只有这种茶才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过去的沱茶是做成一个窝头状，个头儿也和吃的窝头差不多，如今改进，才出现了小的窝头状茶叶，只能沏一杯。这是一种发酵茶，喝前要先蒸过掰开才能冲茶。这种茶一遍二遍是不出色的，一般是把水倒掉，第三遍时才喝。记得末代皇帝溥仪回忆，每当沱茶新茶下来，他是必定要喝的，说明这种茶在清宫当中颇有地位。贾宝玉早起沏上的这种茶，必是“茶卤”无疑，而不知事的李嬷嬷偏偏把这“茶卤”喝了，又正赶上宝玉对她颇为不满，于是大发脾气，倒霉的茜雪代人受过，被撵了出去。云南沱茶过去大有名，现今反倒归于普洱的旗下，颇有些纡尊降贵了。

贾府虽然豪富，但是未必专门沏了“茶卤”漱口，反而是利用这种预备喝的“茶卤”漱一下口，极具生活气息，确是素常居家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