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问 薛宝钗如何避嫌
王熙凤说薛宝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在第八回也介绍她“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可是从书中描写来看,大观园中三位外来女性,黛玉、湘云才是真正的“安分随时”,很少介入贾家事务。后来的薛宝琴则在初来时做了一定描写外,以后根本很少提起。唯独这位薛宝钗,最多地介入了贾家事务。金钏儿死,她替王夫人出主意料理后事;贾宝玉挨打,她嘱咐袭人不要声张贾环之事,压下了一场惊天事变。这一次贾探春搞改革,她又作为一个强力推手侧身其间,岂止是推手,贾探春的改革措施是经她最后润色完善付诸实施,她实在是这一场改革的定稿者。
按照她的性格,她是不会参与这些事务的,可是她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她不得不参与进来。她是王夫人的嫡亲姨侄女,除了王熙凤,就数她与王夫人的关系最近,王夫人有了事,当然要找她,而她也理所应当地要为王夫人负责。不爱参与,又不得不参与,这就决定了她的参与方式与别人不同,她要尽力置身事外,以第三者的身份参与进来,尽力客观地、不带感情色彩地参与进来,尽力避免自身利益的阑入。
就以这次改革来说,就很充分地体现了她这个很是独特的方式方法。
她的参与是王夫人力邀的结果,王夫人对她说:“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就斗牌吃酒,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的人,你兄弟妹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亲姨娘这样说,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推辞,于是便只好走马上任。但是她的职责只是在前头照看,王夫人不在家,探春与李纨二人在大观园南门外头的“议事厅”办公,她则在荣府正宅值班,除了监管仆人们的工作,最重要的恐怕还是照看贾母。只有到了晚上,她才会同探春和李纨“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弄得仆人们抱怨“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的工夫都没了”。
王夫人嘱托她的是安全保卫工作,她主抓的也就是安全保卫工作,本来可以相安无事。可是这一天她偏偏来到议事厅,而且恰值赵姨娘刚刚与探春闹过,平儿来了方把赵姨娘镇住。书中没有写赵姨娘何时走的,也没有写宝钗来时赵姨娘是否在场,但从书中描写来看,宝钗来时,赵姨娘应该还没有走,可是书中没有写宝钗与赵姨娘说过一句话。宝钗对于赵姨娘素存戒心,因为赵姨娘诚心与王夫人母子作对,而她是王夫人的亲侄女,理所应当站在王夫人这一边。不但这一回,书中凡写到宝钗与赵姨娘相遇,也从来没写过她与赵姨娘说过话。第五十四回薛宝琴刚到,史湘云就对她是:“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可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薛宝钗说:“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她没有公开表态,但是用婉语对于史湘云的说法表示首肯。史湘云矛头所指,就是赵姨娘。(www.xing528.com)
这一次,当平儿对探春说:“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的这些,保不住有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宝钗便与李纨同时说:“好丫头,怨不得凤丫头偏疼她!本来无可添减之事,如今听你一说,到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不辜负你这话。”这无异于怂恿贾探春再去寻些不合理的规章制度破他一破。果然,贾探春在她的鼓舞之下,就立即免除了贾环、贾兰上学用的八两银子。
当贾探春正式推出改革措施,薛宝钗马上说:“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表示赞同。可是当商量到具体承包人选,平儿推荐莺儿的娘承包园子里的花草,薛宝钗马上表示反对:“这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我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莺儿是薛宝钗带来的丫头,让她的娘承包花草,就与薛宝钗有了牵连,她又是改革的赞同者,她绝对不沾这个嫌疑,以为她是为自家人谋利益。她恰到好处地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在“客人”这个位置,绝不掺和贾家经济事务。这样不但于己少去许多瓜葛,而且对于自己说话表态也多了许多主动性。
但是她并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味消极回避,她同时提出了积极的建议。建议由怡红院里茗烟的娘老叶妈承包花草,因为老叶妈虽然不懂花草,但她与莺儿的娘是干亲,莺儿是老叶妈的干女儿,两家极其亲密。老叶妈若不懂,可以去问莺儿的娘,“那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那是他们的私情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如此一行,你们办的又至公,于事又甚妥”。别小看这两句话,话虽不多,却把她的消极回避行为提到一个很高的层次来加以阐释,那就是改革的领导者必须出以公心,不谋私利,不徇私情,才能保证改革的成功。由这里就可看出她那高人一筹的思想水平。
接下来就是她对于贾探春的改革措施加以完善之后发表的那一篇讲话,这一篇讲话前已引过,此处不赘。但是我们细分析一下讲话内容,一是讲述了自己为什么要参与管理事务,完全是王夫人所托,不得已而为之;二是她完全是为众位婆子的切身利益着想,并无私利;三是奉劝众位婆子就此知道感恩,忠于职守,不再赌博吃酒,搞好安全保卫工作。最后的落脚点,还是归结到王夫人嘱托她的事务。通篇讲话没有一句教训之词,没有一句高调儿,都是从众婆子的切身利益出发,而归结到尽职奉公上来。言辞之简捷,用语之得体,主题之鲜明,实属罕见,完全可以看作古往今来少有的“就职演说”之佳构。
由此分析就可看出,薛宝钗的避嫌只是基于她的特殊身份而不得不采取的最为恰当的行为,是手段,不是目的。她绝不是那种“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的伪君子,老好人,即孔子所谓“乡愿”。这是一位敢建言,敢负责,敢担当的杰出管理人才,只不过她的建言与担当都具有十分高超的工作方法和人生策略,确实具有大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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