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丰润方言词汇解析

第三六一问　“挽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对平儿说：“还有一件，我虽知你极明白，恐怕你心里挽不过来，如今嘱咐你……”这个“挽不过来”，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录。实际上这是一句丰润土语，“挽”，也可作“绾”，打结之意。在丰润，一个人有事情想不通，有思想障碍，人们称为“心里挽着扣儿呢”，若是想通了，思想障碍消除，便称为“挽过扣儿来了”，怎么想也想不通，称为“挽不过扣儿来”。王熙凤这个“挽不过来”，实际上是说“挽不过扣儿来”。从本文来看，王熙凤嘱咐平儿：“他虽是姑娘家，他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如今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他要驳我的回，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我没脸，和他一，就不好了。”她是怕平儿“心里眼里只有我，一概没有别人之故”，这正是心里挽着扣儿呢，她是怕她“挽不过扣儿来”，故有此一说。

王熙凤对平儿说：“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紧溜”，通行本加了注：“紧溜——紧要关头。”《红楼梦大辞典》的注释与此相同。实则这也是一个丰润方言词汇，这个词原本指“流得迅速的水溜”，引申开来，则有多种含义。有时指紧张，比如：“紧溜之中，他来了。”有时指着急，比如：“听说他病了，我紧溜就往医院跑。”有时也指快速，比如：“电影快开演了，你紧溜走啊。”正因为有这多种含义，用在这里才显神采，若单指一种，则词采尽失。

平儿对秋纹说：“若不拿着你们作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老太太、太太的威势，就怕也不敢动，只拿我们软的作鼻子头。”“鼻子头”，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收录了这个词条，这样解释：鼻子头（55·77·815）开头、开端。《方言》十三：“鼻，始也。兽之初生谓之鼻，人之初生谓之首。”《红楼梦》五十五回“只拿着软的作鼻子头”，《醒世姻缘传》五十三回“替人作鼻子头”，均有被拿住开例之意。

这又是一个望文生义的解释。“鼻子头”在这里是当时流行之俗语，不是古语，引用古书来解释可谓南辕北辙。过去丰润大人逗小孩子，或者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喜欢做一种动作，用大拇指按小孩子的鼻子头，谓之“给个酸儿吃”，一按，小孩子的鼻子就会发酸，眼睛就会流泪。近几十年来这个动作不大出现了，因而人们也就难以理解这个词。这里的意思是说拿软弱者当那鼻子头，按着使之流泪，这与俗语所谓“雷公打豆腐——专拣软的欺”，“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是一个意思，都是欺负弱者的意思。(www.xing528.com)

探春对于赵姨娘的无理取闹做了严词驳斥，书中写：“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答对”，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红楼梦大辞典》也没有收录。表面看，这很容易理解为“来言去语”之义。实则在丰润方言中，它的含义要丰富得多。服侍，可称为“答对”，比如：“那个媳妇不错，把公婆答对得很好”，就是服侍之义。对付，也可称为答对。比如：“他既来闹事，好歹答对走了算了。”就是对付之义。打点，也可说成答对。比如：“快答对点东西，去医院看病人。”就是打点之义。以语言应付，也可说成答对。比如：“你这样说话，让我怎么答对你呢。”就是应付之义。赵姨娘在这里应该是对付、应付之义。如此理解才能体会曹雪芹遣词造句之灵动鲜活，若只理解成“来言去语”的意思，则死板无神。

书中写：“吴新登的媳妇心中早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献勤”，也是丰润方言，一般加以儿化，读为“献勤儿”。这个词一般的含义，是“献殷勤”的意思，但是丰润方言中的含义则更为丰富。谄媚，可说成“献勤儿”，比如“他专会在领导面前献勤儿”，就是谄媚之义。进谗言，打小报告，也可说成“献勤儿”，比如“就他献勤儿，有点事就告诉老爷子”。就连俗语所谓“狗掀门帘露尖嘴儿”，也可用“献勤儿”来表达。应该说在这里使用这个词是非常生动活泼的。

凤姐对平儿说：“你这小蹄子，要掂多少过子才罢？看我病的这样，还来沤我。”“掂多少过子”，《红楼梦大辞典》作了注释：“掂多少过子（55·781·15；65·935·8）提到多少次，翻过多少遍。亦即以一事作为话柄，反复提起。掂，掂量。”“掂”即“掂量”，“过子”即“遍”，这个解释没错，关键是把这两个词组合起来，释为“以一事作为话柄，反复提起”，就欠精确。这亦是丰润方言，在丰润方言中，“掂”常作权衡、思量解，比如“这件事你先掂掂沉重，再做”，意思是要先权衡一下利害关系再做。“这件事我掂了多少过子，还是觉得不做为好”，意思是这件事我思虑了许多遍，还是不做为好。凤姐这里的意思不是说平儿“反复提起”，而是说她反复思虑，不肯放下，而这才是凤姐最怕的，那样一来就是“记仇”了，“还来沤我”，“沤”读如nǒu，上声，刺激、揶揄之意，亦是丰润方言，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此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