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从英雄到末路

第三五四问　王熙凤是英雄末路吗

王熙凤的人生是在第四十三回和四十四回达到顶点，贾母带头，众人集资，为她过生日，可谓出尽风头。然而雪芹就在她热热闹闹过生日之时，忽然笔锋一转，写了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贾琏提着宝剑追她，幸亏贾母宠爱，给她找回了面子。可是就在第五十四回大家过元宵时，贾母公然讲笑话奚落她，说她是喝了猴儿尿的，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某种信任危机。紧接着第五十五回的开头就让她先是流产，后是妇科疾病，不能理事了。这是雪芹有意在写王熙凤的英雄末路。末路，不是一种原因造成，是多种原因聚合而成，既有人事的，又有工作的，还有身体的。

如今且说凤姐在工作上的困境。

贾府是旧家势族，凡这种人家，那日子都是越过越穷，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原因就是收入日少，而开支日多，外面的架子不能倒，门面必须撑持，可是收入却是日渐其少。就像孔子所说：“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贾府的这种趋势，在小说的开头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已明确指出：“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可见贾府一出场就已经处于下坡路的趋势，可是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尽管这样，贾府也能维持一段相当长的时期，正如刘姥姥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不至于很快就露出那么世的景象。

可是贾府与别家不同，他家有一个出色的女儿贾元春，在皇宫里面做着贵妃，而且能够蒙皇上特准回家省亲，这是从古未有的“旷典”。就是这样一个“旷典”，给贾府脆弱的经济以致命一击。为了元妃省亲，贾府豁出了老本儿，这件事把贾府的荣华富贵推到了顶点，也使贾府迅速走上了没落的道路。在第五十三回。贾蓉对来进租的乌进孝说得明白：“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净穷了。”而在第五十五回。王熙凤也对平儿说：“只怕如今凭空再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这“一两件事”，只怕就包括皇帝再来一次“旷典”，让元春再省一回亲，那贾府就彻底垮了。(www.xing528.com)

在这种局面之下，作为当家人的王熙凤已经明确意识道：“若不趁早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打理一个家庭与打理一个企业一样，要想搞好，无非两个途径，一个是“开源”，一个是“节流”。开源是增加收入，节流是降低成本。贾家既然在开源上无法可想，只能在“节流”上面做文章。可是王熙凤作为一个掌政日久的领导者，要做到“节流”也确有很大难度。我们看她对平儿说的：“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又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克薄。”她在这里说出了降低运营成本的三大难点，第一点是外面的面子要维持，也就是说要维持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和社会舆论，不能让人看出末路的景象；第二点是不能让领导受了委屈，也就是说要维持领导的良好印象，不能让领导看出自己的无能，那样自己的权力地位就岌岌可危；第三点最难，要节流，就要触动好些人的现实利益，到时候会吃不了兜着走：“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急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才四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到弄坏了。”也就是说要维持相当的群众基础，不能完全失去下级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要推出伤筋动骨的改革措施，确实很难，只能维持。可是维持又非长久之计，早晚要垮台。因此，她确实很需要一个人来替她完成这个事情，这个人需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有相当才华，能够胜任；二是要敢于担当，勇于出头；三是不能威胁到自身的权力地位。而在荣府之中，贾宝玉和林黛玉不具备经济才能，薛宝钗具备才能却又不愿担当，李纨和迎、惜二春则都不具备，唯一具备条件的就是贾探春。她有才能，敢担当，而又是一个未出阁的庶出姑娘，一个家庭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理家的一把手。贾探春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不会危及王熙凤的权力地位。而且最重要的是，“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也就是说，贾探春无论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最后的政绩都是王熙凤的，因为没有她的支持贾探春是干不成什么事的。而伤人的事情却尽让贾探春去干，王熙凤乐得做好人。

因此她嘱咐平儿：“他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他要驳我的回，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这是一个极端聪明的办法，一者表示支持贾探春的工作，为她营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二者可以把众人的怨怒都转移到贾探春的身上，她连我都伤害了，还不能够伤害你们的利益吗？而一旦改革成功，政绩还是她王熙凤的。

我们不得不佩服王熙凤确实是女中枭雄，她在面临工作困境、人际关系困境、身体困境的末路之时，尚能以守为攻，以退为进，丝毫不动声色地就把贾探春利用为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在末路之时不失英雄本色才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