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保护怡红院全体丫头的大功臣

第三二九问　平儿所用是何情

第五十二回的回目是：“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平儿妥善处理小丫头坠儿偷镯子一案是本回重头戏。可是题目中这一个“情”字却用得含混，是人情？是感情？还是爱情？费人猜详。

平儿的镯子丢了，王熙凤布置暗暗追查，镯子却是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偷了，被怡红院的宋妈发现，拿了镯子去向王熙凤检举，却被平儿拦下，她嘱咐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又对王熙凤说，镯子找到了，原是她丢在草根底下，当时雪大没看见，今儿雪化了，黄澄澄地摆在那里，就捡了回来。然后悄悄来找麝月，她对麝月说：“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强好胜的……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上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打嘴……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平儿是为贾宝玉的脸面着想，把这事情压下了。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宋妈去检举时，王熙凤恰好在家，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她当然会当场处置，不但坠儿要撵走，说不定还会向王夫人报告，王夫人岂能容得宝贝儿子身边有这等人？弄不好就会在宝玉身边的丫头中间搞一次大清查，大清洗，那样，还不知道会牵连到哪个无辜。所以平儿此举，实在是功德无量，不仅仅是保全了贾宝玉的脸面，保住了怡红院的声誉，更重要的是保护了怡红院全体丫头。

前面说过，平者，屏也，平儿是一面屏风，一道减压阀，她的最大作用就是化解矛盾，消除矛盾。第十六回贾琏刚由扬州回来，王熙凤为他接风，旺儿媳妇却来送利钱银子，王熙凤问是谁，她说是姨太太打发香菱来问我一句话，把这个事情遮盖过去，这是帮着王熙凤糊弄贾琏。

第二十一回因大姐儿出痘，贾琏搬在书房里住，与多姑娘儿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多姑娘儿送他一缕头发，他塞在枕套里。及至大姐儿病好，贾琏搬回来住，平儿发现那一缕头发，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看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平儿笑道：‘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你到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吧，我再不赌狠了。’”这是在替贾琏糊弄王熙凤。(www.xing528.com)

第三十九回袭人问平儿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连老太太、太太的还没放呢，这是为什么。平儿告诉她王熙凤拿众人的月例钱放债取利的事实，对袭人说：“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接下来又对袭人说：“你倘若有要紧事用钱使，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来使，明日我扣下就是了。”她这是在王熙凤与下人之间做一面屏风，遮挡一些风风雨雨。

贾琏与王熙凤都是她的主子，俩人又各怀鬼胎，貌合神离，她在他们之间打打圆场，和和稀泥，做些瞒瞒骗骗的事情，倒也应当应分。可是如今她又来替贾宝玉做屏风了，她要为贾宝玉保全脸面。旧日大宅门，奴婢偷主子本是普遍现象，但是必须保证不被发现，万一被发现，哪一个主子也不会容忍一个贼守在自己身边，一定会严肃处理，往往还会小题大做，杀一儆百，以收震慑之效。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平儿这样做，是冒着一定风险的。可是她竟然这样做了。回目中说这是因为“情”，那么这个情字就值得斟酌，究竟是什么情？

第四十四回平儿因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被王熙凤发现，挨了贾琏和王熙凤俩人的打，贾宝玉把她让到怡红院，为她换衣服，伺候她洗脸化妆，很是尽心，书中写“平儿素习只闻人说宝玉专能和女孩儿们接交……果然话不虚传，色色想的周到”，她的心中已经隐隐存有感动。如今发生了坠儿偷镯子事件，正是她报答贾宝玉的机会，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因之这个“情”就不是普通日常的人情，也非爱情，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平儿是被贾琏收用过的“通房大丫头”，已经尝试过男女风情。可是王熙凤平日却不让她沾贾琏的边，她本人也不敢。第二十一回当贾琏搂住她要求欢时，她却夺手跑了，她在窗外对贾琏说：“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可是看第七回的描写，贾琏夫妇行房事时，她却要在场，要伺候，要亲眼目睹。对于一个正当花季的女儿，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对于她已成自然生存环境，当她无端受到俩人打骂，受到极大委屈之后，骤遇贾宝玉的温柔体贴，强烈的反差不会不在她的内心深处掀起波澜。可是我们从书中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儿关于她的心理描写，她是一个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封闭最严的女儿。唯独在这一回，雪芹为我们微微掀开了她内心帷幕的一角，看出了一点儿她的心海微澜。她对于贾宝玉有着某种情愫，这是一种幽隐难明的情怀，一种九曲百折的心念，说不清道不明，“草色遥看近却无”。而这恰恰构成了她性格的最大特色。曹雪芹先生那一支笔确实是鬼斧神工，凡世难觅。我们看平儿与袭人，身份相同，性格相近，写来却是各具面目，迥然有别，由此我们可以悟入小说如何把握人物之妙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