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鸦没雀静”疑问解答

第三二一问　“鸦没雀静”怎样读

第五十回王熙凤来到惜春处，对贾母说：“我那里是孝敬的心找了来，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鸦没雀静的，问小丫头子们，他又不肯说……”在“鸦没雀静”的下面，有一段脂批：“这四个字俗语中常闻，但不能落纸笔耳，便欲写时，究竟不知系何四字。今如此写来，真是不可移易。”这一段批语很有意思，首先，这个词语可能北京也有，属于民间口语；其次，读音与字面所写不一样，所以脂砚才说“便欲写时，究竟不知系何四字”。这四个字在俗语中到底怎么读？用如今的北京话来读，没有任何理解的障碍，因之就不会出现书写的困难，只有用丰润话读它，才会造成理解的困难。这个词语在丰润也属日常应用颇多的一种，只是读音与字面不太一样。“没”读平声，如“摸”，“雀”读如“巧”。丰润凡“雀”字均读为“巧”，麻雀叫作“家巧（雀）”，黎雀叫作“黎巧（雀）”，黄雀叫作“黄巧（雀）”，雀甚至可以代替“鸟”字，作为鸟类的统称。比如：“你去干啥？”“我去看巧（雀）。”这是说他去看鸟了。正因为有这种读音的不同，一般人才难以落实到纸面上，曹雪芹把它写了出来，才使人们明确了它的正确含义。这也说明曹雪芹对于它的读音确实了解，因之才能将它正确地写到纸上。

众人联诗，湘云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了。”众人笑道：“到是你说罢。”这个“到是你说罢”，如果用当今普通话去读，很容易造成误解，会理解为“这是你说的”。实际上这也是一句丰润口语，在丰润当有人对人叙述一件事情，或者评论一个人物，如果对方认为他说得对，每每会说：“你说吧。”意思就是你说得正确，事情正像你说的那样。这个词也往往用为句首语，无义，作用在于引起下文。比如某人要对人叙述某件事情，往往这样开头：“你说吧，好多事儿真是没法儿说，就比如我们庄的某某……”于是叙述便开始了。

贾母来到芦雪广，笑道：“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来着了。”对于这句话，周汝昌校本加了注：“来着了，‘着’字重读，谓来的恰好也。”这个注释可以说无比正确。这也是一句丰润常用语。“着”读如“招”，或读阴平，或读阳平，它的意思是正好，值当，甚至占了便宜，得了好处。它也可以用来表示相反的意思。比如说：“这个事情我可干着了。”意思是说干这个事情他得到了好处，占了便宜。如果表示相反的意思也可以这样说，比如：“这个事情我可干着了，找了多少麻烦呢。”再如：“这个媳妇你可找着了。”意思是说找的这个媳妇很好。表示相反的意思也可以这样说：“这个媳妇你可找着了，和母老虎似的。”这个“着了”，是表示正面的意思还是表示反面的意思，全看具体情境如何。

薛姨妈对贾母说：“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半年，所以天下十停，到走了五六停了。”这个“好乐”，是丰润乃至唐山一带的常用语，义指那些爱好文娱、体育活动之类的人。过去唐山地区乐亭县有崔、史、刘、张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的当家人都在家中养着乐亭大鼓、评剧、皮影艺人，常年上演，对所谓“京东三枝花”的成长壮大作出了贡献，人们通常就称这四大家族是“好乐”的。(www.xing528.com)

贾母对众人说：“你四妹妹那里暖火，我们到他那里瞧瞧他的画儿赶年可有了？”这里的“暖火”，通行本作“暖和”，在脂评各本中，唯有蒙府本作“暖火”，其他各本均作“暖和”，周汝昌校本取的是蒙府本文字。这是一个丰润读音，暖也不读暖，读如“攮”，普通话的“暖和”，在丰润就读成“攮火”，“火”读平声或者轻声。实际上写作“暖和”是正确的，不过读音仍是“攮火”，“和”字在丰润就读成“火”。比如“和面”，丰润就读成“活面”。“衣服洗了几遍”，在丰润说成“衣服洗了几和”，这个“和”字读如“祸”。“赶年”，意思就是到了过年，这也是丰润土语，“赶”，就是“到”的意思。比如：“这所房子啥时能盖好？”“赶六月底就差不多了”，这个意思就是到了六月底就差不多了。“有”，也是一个丰润土语，意思是“成功”或者“存在”。比如：“这个事儿有了。”意思就是这个事情差不多成功了。“这个事儿先有着。”意思是说，这个事情先让它存在，放一段时间，慢慢解决。

还有一个词，就是第四十九回林黛玉对贾宝玉说：“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藏奸”一词，通行本、周汝昌校本和《红楼梦大辞典》都没有加注，倒是《汉语大词典》收录了这个辞条，它给出了两个义项，第一项：“谓骨子里狡猾，心眼坏。”引用的例句就是《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这句话。第二项谓：“不肯拿出全副精力或不肯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其实这个词虽说是一个贬义词，但还到不了“狡猾”“心眼坏”的程度，用现代普通话来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奸，在丰润话中，是聪明、精明的意思，通常情况是一个褒义词。比如，“这个小孩子挺奸”意思是说这个小孩子挺聪明。“这个小媳妇挺奸”意思是说这个小媳妇挺精明。若要把它变为贬义词，须加状语程度词，比如：“这个人也忒奸了。”意思是说这个人聪明、精明得有些过了头儿，这就与“狡猾”相近了。林黛玉这里所说“藏奸”，是说薛宝钗那种“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的举止是装出来的，是把自己的聪明机智掩盖起来，但还没有到那种“狡猾”“心眼坏”的程度。实际上这个词与“藏拙”恰成一对。“藏拙”是把自己的拙劣掩藏起来，“藏奸”则是把自己的聪明、精明掩藏起来。当然，这个词还有另一个含义，比如一个人干活儿不出力，偷懒，便谓之“藏奸”。

另外，第四十八回贾琏说：“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坑家”之“坑”，正字应为“倾”，“坑”是借字。为什么会出现借字？这就与丰润的特殊读音有关系了。丰润历来读“倾”为“坑”，“倾向”读为“坑向”，“左倾”“右倾”，读为“左坑”“右坑”，“倾家荡产”，读为“坑家荡产”，作者正是使用丰润读音在写小说，才会出现这种借字现象。“能为”与“能干儿”一样，同是丰润俗语，义为“能耐、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