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黛无冲突？《红楼梦》解密

第二九三问　钗、黛原本无冲突吗

第四十五回的标题是“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这一回书主要描写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冲突最终和解，俩人互道衷情，心灵沟通，成为闺中挚友。

可是细一想却又不尽然，林黛玉与薛宝钗究竟有什么冲突？所谓冲突，是矛盾双方的斗争激化而出现的外部的公开的对抗，在薛、林之间可曾有过这种东西吗？回答竟是否定的。朋友们会问，钗、黛之争，是整部《红楼梦》所描写的重头戏，有多少红学家在这个上面费尽了脑筋，大多数读者即使是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人也都知道这个冲突，你怎么会说没有？

我们可以看一下薛、林之间的矛盾采取外部对抗的形式究竟有几次。

第一次是在第八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来探望薛宝钗，林黛玉也来了，贾宝玉在宝钗处饮酒，因薛宝钗不让贾宝玉饮冷酒，贾宝玉很听话地放下冷酒，让人暖来方饮。林黛玉在一边看着，心里不舒服，借着雪雁来送手炉的机会，语带双敲地说：“也亏你到听他说，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傍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信些！”聪明过人的薛宝钗不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可是书中写：“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他。”这是林黛玉主动出击，而薛宝钗却没有接招儿，不能够说成是冲突。(www.xing528.com)

第二次是在第二十九回，众人到清虚观里去打醮，众道士送了贾宝玉许多礼物，其中有一个金麒麟。贾母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道：“原来湘云儿有这个。”宝玉道：“他这么住在我们家，我也没看见。”探春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心还有限，唯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这又是林黛玉主动挑衅，可是宝钗的态度如何？书中写：“宝钗听说，便回头没听见。”这仍然构不成冲突。

第三次是在第三十四回，薛宝钗因为宝玉挨打，劝其哥哥薛蟠，薛蟠说出“金玉姻缘”的话，薛宝钗“整哭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正好遇见林黛玉，黛玉见她有哭泣之状，便笑着说：“姐姐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治不好棒疮。”应该说这是林黛玉最为刻薄的一次对于薛宝钗的攻击，又是在薛宝钗因为“金玉姻缘”和哥哥生气之后，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忍受。可是书中写：“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一次也没有能够发展到冲突。

仅仅通过这三次所谓冲突的分析，我们就可以看出，钗、黛原本就没有什么“冲突”，所有的事件都是林黛玉主动发难，而薛宝钗大度能容，往往将矛盾平息于初起阶段。为什么会这样？小说在第五回的开头介绍得很清楚：“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到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之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亦多喜与宝钗去玩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

这里说得再清楚不过，林黛玉之所以对薛宝钗屡屡发难，起初并不是因为知道了“金玉姻缘”之事，为保卫爱情而产生的一种自然反应，而是出于对薛宝钗容貌与人品的忌妒。所谓“不忿”，亦是丰润土语，义为不服、忌妒，现在也常听到人们这样说：“他凭什么比我的奖金多？我就是气不忿儿。”其含义就是不服、忌妒。这是两个美丽少女之间常见的情绪。至于后来发生了“金玉姻缘”的事情，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又加重了这种情绪而已。因此众多红学家痛诋宝钗的同时，却完全忽略林黛玉的这种忌妒情绪，至少是不公平的。他们大抵以一对俗眼读《红楼梦》，非要分出好人与坏人来，却忘记了鲁迅先生分析《红楼梦》时说过的话，先生说《红楼梦》的一大特色，就是打破了过去那种说好人完全是好，说坏人完全是坏的窠臼。《红楼梦》中的人物都是立体的人物，是哥德所谓“圆形”的形象，是真正意义上的“典型人物”，绝非戏曲当中脸谱化的“类型人物”。这是我们读《红楼梦》的时候必须把握的一个原则，心中有了这个原则，才能够读出某种原本的、真正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