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五回：贾宝玉到底在不在场”

第二九一问　贾宝玉到底在不在场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是一篇很奇怪的文字，怪就怪在贾宝玉是否在场，写得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四十四回的结尾，王熙凤正在抚恤平儿，只听人回说：“奶奶姑娘们都来了。”这里说得是奶奶姑娘们，没有贾宝玉。

第四十五回的开头写，“忽见众人进来，忙让了坐”，接着就是探春发言：“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这里也没有贾宝玉的份儿。探春说的是什么事呢？她说：“我们起了一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她所说的人不齐全，实指贾宝玉，因为只有他在凤姐生日那天去祭奠金钏儿，误了诗社的聚集。若是他在场，探春总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吧？

下面的文字就更明确，当众人把事情说完要走的时候，凤姐说：“这些事再无两个人，都是宝玉作出来的。”李纨紧接着说：“正是为宝玉来，反忘了他，头一社就是他误了，我们脸软，你该怎么罚他？”凤姐说：“没有别的法子，只叫他把你们各人屋子里的地，罚他扫一遍才好。”若是宝玉在场，李纨岂会把他的事情忘记？同样，若是他在场，凤姐要罚他去扫各人屋子里的地，他焉能一言不发？贾宝玉可不是那种一脚踢不出屁来的人，他很爱说话，也很会说话，若是他在场，肯定是要说几句的。可是他竟然一言未发。

那么我们似乎可以肯定，他没有在场，来的确实是“奶奶姑娘们”。

可是接下来的文字就奇怪了。

众人刚要走，赖嬷嬷就来了，众人只好陪她坐着说一会儿闲话，扯到教育孩子上面，书中写赖嬷嬷：“因又指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大哥哥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到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怎么怨的这些兄弟侄儿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说，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www.xing528.com)

这一段话很重要，它补写了贾府历代教育孩子的传统，他们的共同手法就是打，这也是旧日社会通行的手法，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由此可知，贾政打贾宝玉就不是一时的激情行为，而是继承传统，可惜他不能发扬光大之，因为有一个贾母从中作梗，可以说把这个光荣传统无情践踏。连作为奴才的赖嬷嬷都看不惯这种传统的丧失。

但是这一段话虽然重要，却是无的放矢，因为贾宝玉并没有在场。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贾宝玉确实不在场，赖嬷嬷为什么会“又指宝玉道”？而且在后面又说：“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说，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这分明是当面对贾宝玉说话，可是贾宝玉仍然一言不发。这种现象太反常了，因为按照贾府规矩，赖嬷嬷这么一位积年老奴当面教导他，他怎么也会表示一下恭敬、接受的态度，不会默默以对，好像很有些腹诽的样子。

因此，贾宝玉是否在场，就成为一个难解之谜。

之所以造成这种矛盾的现象，我以为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在原稿中，贾宝玉确实在场，可是作者在修改中把他的活动对话全部删掉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在原稿中这原本是两个事件，当探春她们来的时候，贾宝玉没有来，当赖嬷嬷当面教导他的时候，他确实在场，两个事件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作者在修改当中把它们捏到了一起，时间地点统一了，却忘记了人物的统一。

我为什么这样设想？因为我始终相信小说开头那一番关于此书创作经过的叙述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所谓石头下凡历劫之后写成此书，曹雪芹在此书基础之上披阅增删，是说此书原本另有一个作者，这位作者可能是书中描写生活的亲历者，曹雪芹是在这位原作者的原作的基础之上改写增删而成此书。因为仅从我们前文所揭示的种种“硬伤”——人物年龄混乱、节令不合、物产南北混淆——来看，就时时启人疑窦，这绝不像是一人所写，显系从一旧本改写而来。

当然，怀疑归怀疑，我们还不能够遽下结论，因为小说作者问题是红学研究当中的一个大问题，必须慎而又慎。我希望在以后的阅读中再有新的发现，以印证这种怀疑。而这个第四十五回就是一个新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