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生活困难,因之想到贾府弄几个钱花,钱是她两入荣国府的唯一目的。她有一个外孙女名青儿,一个外孙子名板儿。“青”即青蚨,据晋·干宝《搜神记》所载,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美辛,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后世诗文中因称钱为“青蚨”。另外,旧制铜钱为青铜所铸,故也称铜钱为“青钱”。板即铜板,明代称呼劣质铜钱则为“板儿”,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就已明点刘姥姥两进荣国府为的全是钱。而为了弄到几个钱,就要豁出自己的脸面,宁可在食桌上念出“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那样的顺口溜,以糟蹋自己取悦别人。
《红楼梦》甲戌本、戚序本第六回开头有一首诗谓:“朝叩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一般认为这是曹雪芹所写的“标题诗”。同在这个第六回,戚序本和蒙古王府本也有一首诗谓:“风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疏触眼酸。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泪漫漫。”一般认为这是批书人写的评诗,也即评论第六回书的内容。从那句“借贷亲疏触眼酸”来看,这位批书人似乎也有过类似刘姥姥的经历。
根据目前掌握的零星资料,《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家道彻底衰败之后,曾在京城流荡过一段时间,最后到了北京西郊的西山一带,在那里完成了《红楼梦》的写作。曹雪芹在西山的生活相当困顿,他的朋友敦诚曾有《赠曹雪芹》一诗:“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忆旧家。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何人肯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相当形象地写出了曹雪芹的困顿生活。但是敦诚在另一首《寄怀曹雪芹》的诗中,竟然吟出这样的句子:“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看起来曹雪芹困顿之时,也曾经像刘姥姥那样登门告贷,甚至寄人篱下,故此敦诚才劝他不要那样做,还不如好好地在“黄叶村”里著书呢。(www.xing528.com)
曹雪芹著书,很自然地会把他的这种生活境况写进去,因之贾宝玉的最后结局就绝不会像如今的续书一样,考上举人之后,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随着那一僧一道一走了事。他必然经历一番艰苦流离的生活,其中也包括像刘姥姥这样到阔人家去“打抽风”。清代一些见过《红楼梦》旧本的文人记述,贾宝玉最后沦落为街头更夫,甚至沿门行乞,当不是空穴来风。我们再看一下甄士隐。甄士隐家被一把大火烧光之后,寄住到岳父家,书中这样写他的岳父:“此人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士,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动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悲痛已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如果说甄士隐就是贾宝玉的先期出场,那么甄士隐的遭遇应当就是贾宝玉的遭遇。我们应该注意到,甄士隐的岳父名叫“封肃”,谐音“风俗”,本贯“大如州”人士,寓意“大概如此”,可见作者对于当日中国的浇薄风俗,对于当日中国之势利人情,是深恶而痛绝之,但又毫无办法,因为整个社会都是如此,难以挽救。所以当他写贾宝玉的最终结局之时,就不可能不对这种势利人情作一个很深刻的抨击,作一番深入肌理的描写,以与贾宝玉所代表的天然真情作一番对照。
如果我们明了以上几点,则对书中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描写会理解得更深一些。作者让刘姥姥到贾宝玉的卧榻上酣睡一觉,绝非等闲之笔,他是在向我们预示,今日之刘姥姥,就是明日之贾宝玉;今日之贾宝玉,未必不是明日之刘姥姥。但是作者写刘姥姥被戏弄,人格受损伤,却没有写她怀恨与难堪,反而写她很是感恩戴德。一者这是中国社会的常情,当生存与脸面发生矛盾时,人们往往先顾生存,后顾脸面,只有肚子饱了,脸面的问题才能提起。再者,这也是作者愤世到极点的悲愤之笔。我们看一下甲戌本第六回的回前诗“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虽说是丢了一些面子,但毕竟得到周济,比之骨肉之间那一种你死我活的倾轧争斗要强上百倍。由此我们也可推测,贾宝玉沦落之后,受到的最大打击是来自骨肉之间,而像刘姥姥这样的局外之人,反而会给他一些帮助。书中写王夫人和贾母待刘姥姥都不薄,相当尊敬,这也是当时上年纪的人有了阅历,知道怜贫惜老,无意之间为后辈儿孙留一些地步。但是她们绝不会想到,刘姥姥此次进荣府,绝不仅仅是告贷求帮,为她们寻欢找乐儿,更是为她们预演了被视为“活龙”的贾宝玉的最终结局。这就是《红楼梦曲子》中所唱的:“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